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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讓我們蕩起雙槳
作者:金格林   |  字數(shù):7735  |  更新時間:2024-05-09 11:35:35  |  分類:

現(xiàn)實小說

我一心當班長,班長沒當上,學(xué)習(xí)倒上去了。從三年級到五年級,每次期末考試,我都拿全班第一名,如此,班長牛淑芬對我也另眼相看了,班級有什么事兒,還主動和我商量。她這一熱情,我再想取代她當班長,連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牛淑芬對我轉(zhuǎn)變了看法,我以前看她不順眼的地方,一下子也變了:家庭好,人家有福;長得漂亮,看著順眼;衣服好,有錢干啥不穿;學(xué)習(xí)好,人家努力了……直到寫這部書時,每每想到少女時代的牛淑芬,我都會聯(lián)想到秋陽下盛開的大麗花,熱情似火,有一股撲面而來的生命氣息。

隨著接觸增多,我和牛淑芬成了無話不說的朋友,而讓我更靠近她的,是一次她竟然將我領(lǐng)到了她家里。

牛淑芬的家,對我是一個全新的世界。高房大院,青磚灰瓦,屋里還有電燈……等牛家坨子有了電燈時,已是十幾年之后了。這樣的人家,住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物,后來我才知道,牛淑芬的父親叫牛同,是靠屯街的副鎮(zhèn)長,她母親是防疫站站長。

牛淑芬將我?guī)У剿胰?,說要借書給我看,當時,我正在拼命地看課外書。

牛淑芬的母親,一位長得干凈、漂亮的女人,聽牛淑芬介紹我,笑著說:“你就是張守義啊,我家淑芬常說你,說你學(xué)習(xí)好又聰明,以后,可得多幫幫我家淑芬啊?!?/p>

牛淑芬母親的話,讓我心里很得意,但我畢竟是個鄉(xiāng)下小子,一時間,臉憋得通紅,不知道說什么好。牛淑芬見了,不管不顧地將我拉向里屋——她父親的書房。

牛淑芬家的書房也是會客室,除了桌椅外,更多的還是書。靠墻一個大書柜,里面的書擺得滿滿的。一戶人家有這么多書,我還是頭一次見過。我家也有書,大多都是我父親看的唱本,也只有一紙笸籮,被母親寶貝一樣鎖在柜子里??吹脚J绶壹业臅?,我眼睛不夠用了,從書柜這面看到那面,又從那邊看到這邊,這些書,除了馬恩列斯毛著作外,大多都是文學(xué)作品。

牛淑芬看我不眨眼地盯著書,說道:“守義,這些書,你愿意看啥就拿啥,別弄丟了,這是我爸的寶貝?!?/p>

我連連點頭。

我當時文學(xué)知識有限,看到一套四卷本的《靜靜的頓河》,翻開看了幾眼,馬上把我吸引了,把它當成了首借書。1965年,《靜靜的頓河》獲得諾貝爾文學(xué)獎,在那之前,我就看過這部書了?!鹅o靜的頓河》描寫的鄉(xiāng)村風(fēng)光,很像我家的大河套,人也像,頓河邊生活的是一群哥薩克,這些人的祖先都是多年前從城市逃出來的貧民,哥薩克的意思就是追求自由的人,而東北這片土地上的人,除了滿人,也都是流放者和闖關(guān)東的人,也是一群尋求自由的人。

我和班長牛淑芬成了好朋友,我另外的幾個朋友不理解,尤其鐘玉花,說話能讓人酸掉牙,道:“張守義呀,你可小心了,牛淑芬的爹是牛魔王,她是鐵扇公主,你別讓這爺倆給吃了?!?/p>

“牛淑芬不是你們想的那樣,不信,你們和她處處就知道了?!?/p>

在我拉攏下,我?guī)讉€朋友和牛淑芬不知不覺也成了朋友,鐘玉花也不酸了,課堂上,一聲聲班長叫著,課堂外,一句句淑芬姐叫著,聲音甜膩得能讓人摔個跟頭。

同學(xué)對我好,我也想報答一下同學(xué)們,但我家和鎮(zhèn)上的這些同學(xué)家相比,可謂天上地下,唯一讓我驕傲的,就我家的大河套。我想將同學(xué)們請到大河套玩兒,但是,必須有父親的批準,沒他的批準,啥樣尷尬的事兒,他都能做出來。

有了這種想法,我一直在尋找機會。

一天,站在河畔上,看到父親又在起扳罾網(wǎng)了,網(wǎng)一露水,就看到一條七八斤重的金黃大鯉魚,在網(wǎng)底跳著,濺起無數(shù)水花……我?guī)椭赣H,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大鯉魚弄進魚囤子里。

一條大鯉魚,讓父親心滿意足,他擦一把臉上的汗水和濺上的河水,對我說:“兒子,咱家有這樣的日子,給個皇帝都不換?!?/p>

我趕緊溜須拍馬:“那是呢。我鎮(zhèn)里的同學(xué),聽我講咱家的大河套,一個個饞得不行,都想來看呢。”

父親心情愉快,答應(yīng)得也痛快,說道:“想來就來唄。你看咱家,滿地都是糧和菜,滿河都是魚,還在乎吃嗎?!备赣H說完,話鋒一轉(zhuǎn)囑咐道:“來可是來,你不能讓他們下河洗澡,淹死了,你爹可賠不起?!?/p>

“這么深的水,借他們個膽兒也不敢啊。再說了,他們都是旱鴨子,哪個也不會水?!?/p>

周一上學(xué)時,我就通知了我的幾個好朋友,告訴他們周六到我家大河套玩兒。大家一聽,都答應(yīng)一定來。于是,他們就像我一樣,心里有了念想,天天都盼著周六。周六下午一放學(xué),我便帶著他們奔向了牛家坨子。

大門口,守禮正對著大楊樹練彈弓呢。這小子彈弓越來越精進了,剛飛到樹尖一只指肚大小的柳鶯,都被他打下來了??吹轿?guī)韮赡袃膳T斌、張中原,牛淑芬、鐘玉花四個同學(xué),守禮吹一聲口哨,痞氣地一歪頭道:“喲,還真來了。大姐二姐沒白忙活,飯菜都做好了,將我撿的野鴨蛋也煮了?!?/p>

我拍一下守禮的頭,將大家領(lǐng)進家中。

幾個女生,牛淑芬鐘玉花加上大姐二姐,一見面,就哇哇啦啦嘮開了,尤其二姐,和大家又是同學(xué),見面就更親了。大家講了半天,鐘玉花才想到二姐退學(xué)了,拉著二姐的手刨根問底:“美蘭,你書念得挺好的,咋就退學(xué)了呢?”

二姐神情黯淡下來,不無傷感地說:“因為啥?因為我是姑娘唄?!?/p>

二姐的話充滿無奈,一時間,把大家弄得很尷尬。

大姐見氣氛不對,接過二姐的話:“我父親也是沒辦法。我們家兄弟姊妹多,又住在農(nóng)村。爸媽一天到晚干活,既要種地又要看網(wǎng),孩子們哪能都照顧到。”大姐說完,抱起還在炕上爬的四妹,繼續(xù)說:“我三妹雅蘭讓我媽領(lǐng)河套去了,這個小四妹玉蘭才六個月,一會兒也離不開人。”

大姐如此說,鐘玉花沒再問什么。

晚飯大姐二姐盡心準備,有魚有野鴨蛋有蘸醬菜,但大家吃得都很沉悶。大姐、二姐輟學(xué)的遭遇,在每個人的心里,都留下了一道陰影兒。

晚飯后,我說去看外婆,順便告訴表哥佟萬貴、表姐佟玉華明天一起去河套,我的幾位同學(xué)一聽,都跟著去了。

外婆看到我們很高興,拽住牛淑芬和鐘玉花就不撒手,說話也好聽,道:“這倆姑娘真俊兒,仙女兒似的。你們爹媽了不起,怎么生出這么好看的姑娘呢。”

牛淑芬和鐘玉花紅著臉,不好意思往出拽手。

表姐佟玉華大聲對外婆說:“奶奶還不松手,你把人家的手都拽疼了?!?/p>

外婆這才不情愿地松開手。

外婆身板硬朗,聲音清脆,布滿皺紋的臉既威嚴又不乏慈祥。在她一大堆孫男外女中,外婆對我最好,有時,當著二舅媽的面,就直接夸我:“你看人家守義,多聰明,哪像你們養(yǎng)的那堆東西,一個個笨驢子似的?!倍藡尣桓吲d,反駁道:“你也不看看你家啥根兒,豬能生出麒麟來?”

外婆聽說我要帶同學(xué)去河套,叨嘮開了,囑咐我們,不要鉆柳條通,里面有狼,不要下河,能淹死人……過去,外婆很少說廢話,看來,外婆也老了。

從外婆家回來后,大姐、二姐還沒睡,將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凈了,炕上鋪滿了被褥,女的在里屋睡,男的在外屋睡。

我第一次做成一件事兒——請同學(xué)來家玩兒,心里很興奮,再加上做飯做菜多,大炕燒得熱,一時間睡不著,就一個人來到外面的大楊樹下。

這棵大楊樹,是棵野楊樹,不知生長了多少年。我父親選擇在這里建房,就是看中了這棵大楊樹長得茂盛,說這里風(fēng)水好,房子建好后,大楊樹便成我家的了。但父親也不單獨霸占,在樹下打了一張桌子兩個長條凳子,讓大家沒事兒來此乘涼嘮嗑兒。

我在樹下剛坐下不久,牛淑芬也出來了。

牛淑芬說睡不著。

牛淑芬挨著我坐在凳子上,瞬間,那股大麗花一樣的氣息馬上傳給了我,讓人感到很愜意,很溫暖。

我們坐在一起,看著美麗的夜色。

夜空一片鋼藍,撒滿白花花的星星,亮亮的天河就彎在頭頂。夜空下,是我們的屯子,黑乎乎的,靜得沒有聲息。從我們坐的這里往東看,是黑黲黲的東大甸子。甸子上,燃著幾處火堆,那是放馬的人點的。馬隨祖先,為了安全夜晚出來吃草,就是到了現(xiàn)在這些馬兒也沒改變這個習(xí)慣,讓人貪黑放牧,正所謂馬無夜草不肥。東大甸子除了野火,還有螢火蟲,黑暗中,這里亮一下,那里閃一下,飄來飄去,將大甸子勾勒得一片神秘。

平時在班級,我和牛淑芬說話無拘無束,現(xiàn)在單獨坐在一起,尤其在這靜謐的村莊和荒野渲染下,卻不知說什么了。我能聽到牛淑芬清晰的鼻息聲,甚至自己咚咚的心跳聲……后來,還是牛淑芬打破了沉靜,說道:“你大姐長得真漂亮,像電影演員似的。我敢說,咱們靠屯街,再也找不出像你大姐這樣漂亮的姑娘了?!?/p>

牛淑芬對大姐的贊美,說的不是假話。大姐長得確實像電影名星,但是,一個鄉(xiāng)下姑娘,再漂亮有什么用?想到年紀小小的大姐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還是嫁給她不喜歡的男人,我不由嘆息一聲。

牛淑芬聽到了我的嘆息,問道:“怎么了,守義?”

我告訴她,大姐明年就結(jié)婚了。

“結(jié)婚,為什么要結(jié)婚?她多漂亮啊,怎么還結(jié)婚?”

牛淑芬單純的問號,讓我感到好笑,但我沒笑,告訴她,我大姐訂的是娃娃親,是我父親訂下的,無法更改。

聽了我的講述,牛淑芬明白了,說道:“沒想到你父親這么傳統(tǒng)。這事兒就是一個玩笑,能算數(shù)么。我父母的同事,有時領(lǐng)個兒子到我家,說讓我給當兒媳婦,我父母也答應(yīng)了,可這能算數(shù)嗎?我要是你大姐,打死也不干?!?/p>

“你要是我大姐就好了,我哪有這樣的福啊?!?/p>

“我比你大,就是你姐?!?/p>

牛淑芬和我同年,我們也沒論過生日,不知道她怎么會說比我大?牛淑芬說完,讓我始料不及的是,一把抓住我的手。我感覺全身一震,正不知如何時,牛淑芬似乎也感到了自己的沖動,想要抽回手,卻被我攥住了。牛淑芬的小手光滑柔軟,握在手中涼涼的肉肉的。一摸就知道,這樣的手,是從不干活的。牛淑芬沒有往回拉手,任由我握著。黑暗中,我們誰都不說話,看著滿天星斗,看著螢火蟲明滅的荒野,心里涌過一種近乎憂傷的感覺。

這是我第一次握一個女孩子的手,而且,還是一個讓我心怡的女孩子的手,那一刻,我的心純凈得如同天上的星星,沒有一絲雜念。這并非我當時還小,在農(nóng)村,從大人小孩的罵人話中,從豬牛狗羊的交配中,我早已完成了一個孩子的性啟萌,但是,正如一個人面對著一朵美麗的鮮花,欣賞還來不及,哪會想到別的。那一刻,我不知道我們手握了幾分鐘?也許是一分鐘,也許是兩分鐘,也許是半個小時……總之,這第一次握手,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后來,大姐出來起夜,我倆像被燙了一下撒開手,裝成沒事人一樣,回屋睡覺了。

那一晚,我失眠了,滿腦子都是牛淑芬的手。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吃完早飯,動身前往大河套。

大姐要看家和照顧四妹玉蘭,她讓二姐隨我們前往,這讓二姐很高興,憂凄的臉上,終于露出了難得的笑容。守禮不用說,帶不帶他,他自己有腿。另外,還有表姐佟玉華表哥佟萬貴,我們一行九人,浩浩蕩蕩,奔向我家的大河套。

老天爺像被我們的情緒感染了,將天亮得一片高遠、湛藍,讓人的心敞亮得透明。

剛進入大河套,還山重水復(fù)的,草木長得粗野、荒涼,不久,柳暗花明,所有的美“呼啦”一下全推到了眼前:清澈的大河、扳罾網(wǎng)、漁船、房子、莊稼、瓜果、青菜、果樹……懶洋洋的豬,亂刨的雞,而在這一切中,更有河邊地頭那一畦畦花卉,步步高、掃帚梅、雞寇花、大麗花……此時都竟相開放,將大河套點綴得如同仙境一般。

同學(xué)們吵吵巴伙,以為來到了世外桃源,幾個女生更是大呼小叫,這讓我的心,多少有了一絲兒滿足。

媽媽看我一下子帶來這么多同學(xué),很為自己的兒子自豪,能摘下來的瓜果,都被她摘下來了,在門前擺了一大桌子,簡直就是一個水果攤兒。父親也很高興,難得說出一句溫情的話:“孩子們,你們吃吧。只要伊通河不發(fā)水,我保證大家啥時來都有好吃的?!?/p>

聽了父親的話,同學(xué)們都樂了,自然不客氣,搶著喜歡的水果吃。

水果還沒吃完,譚斌和張中原就瞄上了父親的扳罾網(wǎng),守禮便帶著他倆去扳魚;牛淑芬、鐘玉花、佟玉華,看上了父親新造的木船,我責(zé)無旁貸,便和佟萬貴帶她們?nèi)澊瑑骸?/p>

這一天,父親確實發(fā)了龍恩,平時我要玩船,他眼睛一瞪,我趕緊下來,這回,聽說我們要劃船,不僅沒阻止,還囑咐我們注意安全。

回龍崴子波平如鏡,水流緩慢,映襯著兩岸的灌木叢,柳絲輕撫水面,野花點綴河邊,很多蜻蜓,貼著水皮兒飛著,往水里產(chǎn)卵,這讓小魚和青蛙得了機會,經(jīng)常跳出來,將蜻蜓當成美餐。受到我們驚擾,不時有幾只捕魚的水鴨子被驚起,拍打出一片水花飛向遠處,而就近岸邊的土崖上,也經(jīng)常有曬太陽的老王八,“啪啦”一聲跳入水中。

美麗的回龍崴子,蕩漾得心曠神怡。

牛淑芬坐在船中間,看著劃船的我問:“守義,這里為何叫回龍崴子?”

沒等我回答,鐘玉花搶著說:“那還不簡單,一定是乾隆私訪,走到這里就回去了。他是龍,所以這里就叫回龍崴子?!?/p>

牛淑芬說:“別瞎掰了,乾隆私訪是下江南,怎么會走到這里?讓守義講。”

我笑著說:“鐘玉花說得也沾邊兒。大清時,打老毛子的雅克薩之戰(zhàn),就是從這條河上運糧。傳說,當時康熙皇帝就坐在運糧船上,來到這里時,被幾位大臣力勸,才回了朝庭。另外,這里還有一個傳說,說一只松花江的大烏龜,沿河尋游時相中了這里,用了三天三夜,將這里泬出個大崴子,來當它的行宮。”

聽完我的故事,牛淑芬瞪我一眼,說道:“你比鐘玉花還能瞎掰,哪有那么大的烏龜?就算有,也不會有那么大的本事?!?/p>

我沒有回答她,以槳當舵,任由船兒在水面慢慢飄蕩著。

牛淑芬和鐘玉花,都沉醉在這如夢如幻的景色中。她們忘記了說話,睜著大大的眼睛,一會仰望著藍天,一會用手輕拂著水面。

我一邊把握著船的方向,一邊欣賞著我這兩個女同學(xué)。

牛淑芬比鐘玉花高半個頭兒,水汪汪的杏核眼,襯托著白凈的瓜子臉,再加上棱角分明的鼻子和嘴,使她顯得清秀而窈窕;鐘玉花卻如同一件小巧玲瓏的工藝品,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被安排得恰到好處,尤其一張橢圓形的小臉,嬌嫩得讓人不忍觸摸,當然,也不敢觸摸。她倆都扎著羊角小辮,系著粉紅色蝴蝶結(jié),翻領(lǐng)緊身白襯衣,天藍色短裙。白襯衣下,隱隱突出乳房的影子,雖不算飽滿,卻足以顯露少女的風(fēng)采了。

就在我盡情欣賞她倆時,牛淑芬看著我說:“守義,你太自私了,這么好的地方,以前為什么不領(lǐng)我們來?”

鐘玉花也裝成生氣的樣子說:“就是,你早該領(lǐng)我們來了?!?/p>

沒等我回答,表姐佟玉華插話:“你倆偷著樂吧,別說你們,就我這個表姐,也是第一回坐他的船?!?/p>

看牛淑芬鐘玉花故作生氣的樣子,感覺很好玩兒,我逗她倆,一邊劃船,一邊抬高槳,往她倆身上撩水。

這下惹了大禍。

她們發(fā)現(xiàn)我是故意的時,邊笑邊往我這邊跑,要搶奪我手里的槳。她們不掌握平衡,都扶著船的一邊往船尾靠攏,霎時間,船身傾斜,小船左右搖晃,越晃越厲害,她們站也站不穩(wěn),蹲也蹲不下,驚慌失措地不知在喊些什么。

我一時也驚呆了。

如果翻了船,我和佟萬貴水性再好,在這么深的水中,要救起她們?nèi)齻€姑娘,也是困難的。

我大聲喊著:“快蹲下,兩手分開,一手把一面船幫。”

“不要亂動,坐穩(wěn)了,不然翻船了?!辟∪f貴也著急地喊起來。

她們很聽話,馬上靜下來,兩只小手分開把住兩面船幫,既不敢站也不敢坐。

總算有驚無險,船慢慢平穩(wěn)下來。

望著她們嚇得煞白的小臉,我后悔方才開的玩笑,說道:“現(xiàn)在可以坐下了?!彼齻冏潞?,鐘玉花眼睛始終盯著水里,一會兒抬起頭小聲說:“不會是那只大烏龜搗鬼吧?”鐘玉花的情緒感染了牛淑芬,連表姐佟玉華也被感染了,她倆也將目光投向水里,好像那只大烏龜,真的就在水里,就在我們船下似的。

我笑著說:“不要看了,哪有那么大的烏龜呀,逗你們玩的?!?/p>

她們沒說什么,但我看出她們還是很擔(dān)心,我也沒了繼續(xù)劃船的興致,我說上岸吧,她們也沒反對。

我把船劃到扳罾網(wǎng)下,船還沒靠穩(wěn),譚斌和張中原站在扳罾網(wǎng)旁,喜形于色地喊道:“看我們扳了多少魚,還有一只大烏龜!”

我扶好船,讓她們一個個安全上到岸上。牛淑芬彎腰看沉在水中的魚囤子,一看,驚呼起來:“這么多魚,還有那么大的,唉呀媽呀,真有一只大烏龜!”

我一看,他們確實搬上來一只大王八。

伊通河里沒有烏龜,但有烏龜?shù)谋炯倚值堋醢?。王八學(xué)名中華鱉,有的地方叫甲魚,有的地方叫水魚,有的地方叫團魚……回龍崴子里有很多王八,但是,父親受薩滿文化影響,從不傷害它們,每次扳到都放生了。父親聽我們吵吵巴伙說扳到了大烏龜,過來一看,對大家說:“放了吧?!?/p>

牛淑芬說:“大爺,咋能放了呢?它的肉很好吃,我吃過?!?/p>

父親道:“咱這里是崴子邊兒,還托它保佑不發(fā)大水呢,另外,它也能幫著往網(wǎng)里趕魚?!?/p>

在大家一片“哦”聲中,父親用網(wǎng)兜將王八撈出來,那是一只三斤多重的大王八,脊背黑黃,小腦袋緊縮在腔子里,顯得十分緊張。父親將它放進河中,它一轉(zhuǎn)身就不見了。

父親可能看出大家失望的眼神,說道:“咱這里魚多得是,就不要吃它了?!?/p>

牛淑芬善解人意,說道:“對,咱們不吃它,讓它幫咱們趕一條大魚來。”

牛淑芬說完,就去拉扳罾網(wǎng)的繩,可是,她的小臉憋得通紅,卻沒拉動。守禮、鐘玉花、譚斌都上去幫她,隨著梯形網(wǎng)繩被拉下,網(wǎng)從河里漸漸浮起,說也奇了,當網(wǎng)底露到水面時,一條三四斤重的鯉魚和兩條半斤多重的鯽魚在網(wǎng)底噼啪亂蹦。牛淑芬樂得大聲高喊:“烏龜顯靈了,幫我們趕來魚了?!?/p>

父親見此,也十分高興,說道:“你們別扳魚了,這活兒累。守禮,你帶你們?nèi)サ乩锍怨?。?/p>

我知道父親的心思,他說的活兒累,是嫌我們這些孩子在網(wǎng)前吵鬧,影響魚兒進網(wǎng)。

聽父親如此說,大家都跑到地里,夸張地選著自己愛吃的瓜果,直到肚子裝不下為止。

守禮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我們身后。守禮人小,耳朵好使,一會兒告訴大家,說聽到野鴨崽的叫聲了。

鐘玉花抬起頭,細聽一會兒,說:“真有。走,我們?nèi)プヒ傍嗎??!?/p>

我們循著聲音,向地邊灌木叢中鉆去。

灌木叢里又悶又熱,隨著我們經(jīng)過,一群群蚊子被驚起,見肉就叮,就在我要放棄時,守禮指著遠處說:“大鴨子在那呢?!惫?,一片柳蒿下蹲著一只枯草色的大母鴨,不細看,很難分辨出它和枯草來。守禮說:“有母鴨,就有小鴨。”守禮是這方面的行家。守禮說完,就向母鴨奔去,母鴨“呱”地叫了一聲,并不飛走。大家都看出了其中蹊蹺,向著母鴨跑去。母鴨在柳蒿叢里東鉆西跑,在大家包圍中,眼看就要抓住了,母鴨這才“嘩啦”一聲飛起來,在母鴨飛起的地方,一群黑黑的小野鴨崽兒東奔西躥……大家各使本事,一下子抓住好幾只。

鐘玉花抓到了兩只,牛淑芬抓到了一只,兩人拿著絨絨的小野鴨崽,樂顛顛往臉上貼著。

就在這時,守禮驚恐地喊道:“二哥,狼,那有兩只狼?!?/p>

一聽說有狼,同學(xué)們馬上把我當成依靠,全都靠向我。大家順著守禮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前方三十多米遠的一處土崗上,站著兩只草黃色的大狼。狼早已看到了我們,尾巴拖到地面,豎著尖尖的耳朵,垂著長長的舌頭,陰郁的眼睛冷冷地看著我們。

面對著狼,同學(xué)們誰都不敢說話了,一個個小臉嚇得煞白,牛淑芬不知何時,抓住了我的手。牛淑芬一抓到我的手,我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了,說道:“不要怕,我家有洋炮,咱們一喊,我爹就來了?!?/p>

我剛說完,守禮就喊起來:“爹呀——媽呀——有狼——”

大家七嘴八舌地喊起來:狼來啦——

沉悶的大河套,被我們的喊聲震醒了。

聽到我們高喊,狼不所所措,就在這時,一聲劈雷似的老洋炮聲響了起來??臻煹拇蠛犹?,遍地都回蕩著老洋炮的轟鳴聲。

狼聽到洋炮聲,全身一震,馬上灰溜溜地離開了荒土崗,鉆進灌木叢去了。

父親提著老洋炮,母親提著砍柴刀,出現(xiàn)在了大家面前。

就在這時,鐘玉花大叫一聲“媽呀”,大家一看,她伸開手,手上的兩只小野鴨崽全捏死了。大家剛看完死鴨崽,譚斌一扭頭,看牛淑芬依然抓著我的手,問道:“你這是干啥呢?”牛淑芬聽趕緊撒手,臉“騰”地紅了。

大家一陣開懷大笑。

父親將我們帶回房子,母親已將魚燉好了。人多,母親燉了滿滿一大鍋魚,魚上邊,還貼了一圈金黃的大餅子。

水清魚活,再加上母親手藝好,這頓午飯,讓我的同學(xué)們一個個吃得滿頭大汗,譚斌吃得鼻涕都流出來了。

這頓飯,也是我這輩子招待同學(xué)最好的一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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