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明急急忙忙趕到西安,同時安排揚州那邊為石冬生安排住宿。他按石冬生給的電話號碼聯(lián)系好見面時間,早早坐在酒店大堂等候。大約半個小時后,石冬生姍姍而來,身后還跟著一個高大板直的年輕人。石冬生顯瘦了些,選擇跟一個陌生人去一個陌生的地域生活,她經歷了怎樣的矛盾、迷茫、無助和無奈的心路歷程,只有她自己知道。
年輕人自我介紹說:“我叫焦陽,是秋生的同學。”岳明與他握手,從他眼睛里看到了一種誠懇和歉意。
石冬生說她已準備就緒,隨時可以啟程。
岳明還想再去看看秋生。石冬生說,打電話可以放行的人,眼下不在。正規(guī)的探視時間要到月底,所以現(xiàn)在看不到他。焦陽說他有辦法,說完就去附近打電話。焦陽去打電話的時候,岳明問冬生焦陽是做什么工作的。冬生說是當兵的,剛剛提干。
“哦,難怪身板那么直,是塊好料?!?/p>
聽到岳明夸焦陽,冬生微微皺了一下眉。
片刻,焦陽回來說,明天上午就可以見秋生。岳明說,“那我們就明天晚上回揚州?”石冬生點頭同意。
焦陽望著石冬生,表情落寞。
石秋生突然見到這么多的人來看他,顯得十分興奮,他的情緒沖淡了離別的沉悶氣氛。他對岳明說,“大哥,大恩不言謝!”他叮囑姐姐安心在揚州工作,等他出來了就去看她。在石秋生的笑臉上,岳明讀出了他波瀾起伏的內心,但是此時,說什么都不如不說。冬生叮囑弟弟注意自己的胃,要吃熱飯,說她會時?;貋砜此?。說話間,淚眼朦朧。
焦陽始終很沉默,秋生問他什么時候回部隊,他沒有明確回答。他給石秋生帶了好些書、煙和罐頭,石秋生說夠他消磨到年底的。
探視時間到了,焦陽還要去找人把時間留長一些,石秋生攔住了。他勸大家早回去,好準備啟程上路。他要大家不要擔心他,他會利用這段時間,好好看書學習的。
焦陽一直把石冬生和岳明送到機場。
“冬生,這一走,我們可能就不容易見面了?!苯龟査坪跸胝f的話很多,可又無從說起,半天只說出這一句。
“你別在意那天我一時沖動罵你?!笔恼Z氣柔和了許多,“你軍校畢業(yè)很有前途?;夭筷牶煤酶?,別像秋生似的平地上摔了個大跟頭?!毙袑⒎謩e,她多少有些不忍。
“我對不起秋生,我們一起出去,卻讓他背了事……我對不起大伯,對不起你。”焦陽低聲說。
“這是命,他躲不過的?!?/p>
“要是他一個人的事也就罷了,可是家里也一下變成這樣,我……”焦陽依然無法去除自己的心中的歉意。
“秋生是家里的柱子,他倒了,家自然好不了?!倍参克f,“不過沒關系啊,爸爸是回不來了,以后,別的都會回來。好在兩年時間不長,你也別想那么多了。”
“冬生,你能這樣達觀,我很欣慰?!?/p>
“只能達觀,不然這個坎兒怎么過去?”
“明年我休假時去揚州看你?!?/p>
“不用了,有時間你就看看秋生吧?!?/p>
在飛機上,岳明問石冬生:“焦陽是秋生最好的朋友嗎?”石冬生點點頭,對岳明說起了焦陽此人。焦陽從小和秋生一起長大,父親也是軍人,在青藏線殉職。他遵從父親的心愿,高中畢業(yè)也參軍上了青藏線,現(xiàn)在在格爾木兵站。
格爾木?岳明心想,早知道該向他打聽一下格爾木的情況。
石冬生此時才細說起秋生出事的經過。原來,那天晚上就是為給回來探親的焦陽接風,再加上焦陽軍校畢業(yè),正待提干,同學六個喝酒慶賀,酒后駕車撞了人。被撞者偏偏又是石秋生的學生家長,傷勢很嚴重,也很頑強,半年了,幾乎沒從危重病室出來過,所有的醫(yī)藥費用當然是石家出。病人現(xiàn)在正等著換肝,石冬生將賣廠子剩下的那二十萬全部留給了受害者家屬。
岳明想起上次他見過的那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
“對,就是他。”石冬生說,“他叫鄭開心,他父親受傷沒過兩個月,他母親就離開他們走了,所以現(xiàn)在殺了秋生的心都有?!?/p>
岳明在心里不自覺地把冬生和蘇嬋作了比較。石冬生是個地道的北方女孩兒,講話直接爽快,處事風格干練,喜歡一步到位,而蘇嬋這個南方女孩,做事就講求周全和細膩。
到達揚州后,岳明第一個要給冬生看的是那棵玉白菜。
“原來在這兒?”石冬生驚異的表情。岳明說,“天天守著你家的傳家之寶,你心里會踏實許多。”石冬生像是自言自語,“真不明白你和秋生是什么緣?!痹烂髡f,“上輩子是親兄弟,或者父子?”
“不帶這么占便宜的。”冬生平靜地說。
接著兩人都笑了。
岳明這才發(fā)現(xiàn)冬生笑起來這么美,兩個梨窩在她冰冷的臉上突然綻放,出其不意的驚艷。就在這一瞬間,他又想起了蘇嬋。
先帶冬生瀏覽了一下?lián)P州。冬生說,揚州古城雖不像西安古城那么氣勢猶存,卻保留著曾經富庶、繁華的從容和安閑。岳明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評價揚州,他覺得很到位,正是他心里的感覺?;蛟S這樣一個腳步輕緩的環(huán)境,能釋放一下冬生姑娘那顆緊張、困頓的心?岳明希望她能得到精神上的撫慰。
冬生這個西安姑娘,在感情上不會輕易付出,一旦付出就是生生世世、蕩氣回腸的愛情,但是遇到挫折時也很不灑脫。
焦陽早就喜歡冬生。盡管焦陽比冬生小三歲,但他身上那種英武的男人氣,在冬生面前從不輸給年齡。冬生對他也很有感情,那是和對秋生一樣的感情。這次秋生出事,冬生卻罵了他?!皾L出去!”她罵他們無知、狂妄,酒后駕車,對自己的生命不負責任,對他人的生命也不尊重。焦陽一句都沒有辯白,似乎一切解釋權都在秋生。
秋生判刑后,焦陽就像灑了鹽的韭菜,完全蔫了。他回了一趟部隊,再回來似乎恢復了一點元氣。
冬生心里是疼焦陽的。她原想自己去揚州焦陽會阻攔,奇怪的是他什么都沒有說,也許他認為自己沒有權利和能力阻止,或許此時不是表達感情的時候?
岳明的工作室雖不大,但從人員到產品都很精致,石冬生很快就喜歡上了這里的工作氛圍。從藍田玉跳到和田玉,她認為自己還需要補充很多知識。工作室的人見石冬生是個美人,又是岳明帶來的,自然會聯(lián)想到什么。
安頓好石冬生,岳明就想著速速去一趟格爾木,為原料,也為嬋兒。沒想到一件更大的事拖住了他的腳步——老廠子要出賣,老廠長打來電話,希望岳明能考慮買下來。
老玉器廠已經倒閉六年了,岳明對它很有感情,但要把它買下來,他不是不渴望,而是這么一大筆資金到哪里去籌???
“合資??!”馬琪支持他買下來,找合作伙伴。
這期間,岳明在且末玉礦買的那塊三百公斤的玉料,沈佩奇歷時近四年日夜琢雕,終于完成。岳明開始尋找合適的買家。馬琪帶來消息,“香港有一家公司,從照片上一眼就看上貨了,問我們多少錢出手?!痹烂髡f,“除去成本兩百萬,你看著要價吧?!?/p>
石冬生也聯(lián)系了自己的老客戶,澳門的一家大酒店愿意考慮,還沒有最后定奪。石冬生報的價是五百萬。岳明覺得價報高了,反而做不成生意,他勸冬生不要想一口吃成一個胖子。冬生不改初心,她認為觀音山子值這個價。
馬琪很快回話:“香港公司肯出三百萬?!?/p>
這樣算下來,工作室有一百多萬的利潤。岳明很滿意,他認為這是一個無法拒絕的價格。沒的說,立即拍板。他打電話通知石冬生,意思是下家有著落了,莫再強求。石冬生一聽急了,力勸岳明不要急于出手,再等她一個星期。岳明勸她放棄一夜暴富的夢想,那樣才不會失望。
沒兩天,香港的預付款到了,“觀音山子”只能拉走。對方又很快把余款打了過來。真痛快!從沒有這么利索地做過生意。
正當岳明喜不自禁時,石冬生的電話來了,澳門那家公司肯出五百萬,一次性付款。啊?一切都晚了,望洋興嘆吧!就這樣丟了兩百萬,石冬生沒有埋怨岳明,因為岳明已經在承受扼腕之痛的懲罰了。
還沒痛惜兩天,馬琪瘋了一般來報信兒,香港這家公司以八百萬的價格將觀音山子轉賣到了澳門。
自己四年辛苦勞作賺到一百萬,別人短短五天工夫就獲利五百萬,琢玉人似乎遭到了嘲弄。馬琪悔恨交加,岳明卻不懊惱了。玉器一旦出手,它就有了自己的命運,他必須看得開。他同時預感到,玉器的一個價值增長期就要到來,不禁產生緊迫感。
不管怎么說,有了這一百萬就有了底氣。岳明把老廠子買了下來,改名天工玉器廠。人生的第二次創(chuàng)業(yè)即將開始,這是岳明的選擇,也是老廠子的選擇。
在合伙人的問題上,岳明遵從了石冬生的建議,與香港百貨業(yè)的巨頭白易達合資。白易達的條件很簡單,出資多少都不成問題,只要產品優(yōu)先進他的市場。有了這個資金、銷售的雙保險聯(lián)盟,岳明如虎添翼,緊鑼密鼓地接手廠子,然后是整修廠房、購買新機床、招兵買馬……百廢指日待興。
沈佩奇擔任岳明廠子的總設計師是無可厚非的。“山子雕”仍然定位為他們的核心工藝。
這期間,沈佩奇在山子雕的傳統(tǒng)工藝基礎上,開創(chuàng)性地從內雕轉向外雕,也就是在保留山子雕特色不變的前提下,將單一的鏤空雕向立體雕和深浮雕過度,讓作品呈現(xiàn)多維狀態(tài)。沈佩奇的作品風格也有了變化,那就是女性人物成了他作品表現(xiàn)的主體,他獨立完成的《綠野仙蹤》上面的仙女,給人以似曾相識的感覺。
話說這《綠野仙蹤》的原料是石冬生給沈佩奇的一塊碧玉。這塊碧玉油綠油綠,可是有很大的瑕疵,一道明顯的綹裂和白漿掛在原料的正中間。該怎么處理呢?石冬生征求玉雕師的意見,若不好做,她就把石頭在市場上處理了。沈佩奇認為最簡單和最保險的辦法就是把瑕疵直接切除。要想保存原料的天然形狀呢,就得冒點風險,挖臟去綹,將其掏空。只是綹裂太過單薄,稍有不慎就會斷裂,作品全毀。
石冬生鼓勵沈佩奇冒險試試,毀了算她的。沈佩奇經過一個多月的構思和閉門制作。等作品完成,石冬生和岳明都險些亮瞎了雙眼。
作品起名叫《綠野仙蹤》??吹缴厦娴哪莻€仙女,岳明不禁看了一眼冬生,冬生也不自在地輕輕咳了一聲。那個仙女活脫脫一個石冬生,尤其是那個額頭的形狀。瑕疵處理得很干凈,綹裂太過單薄,讓人不敢碰它。岳明親手搬到了銷售部。
這次,馬琪沒有放過這個作品。碧玉的價格不如白玉,他想自付三十萬買下來,然后帶到澳門換回八十萬。石冬生沒有給他。
馬琪問:“為什么不出手?我已經給了你50%的利潤。”
石冬生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是因為作品中的那個仙女太像自己?還是因為沈佩奇花了很大的心血完成它,至少應該在公司陳放一段時間才是對他作品的尊重?反正她不想現(xiàn)在就出手。
岳明出來打圓場說,那個擺件需輕拿輕放,拿到澳門路途有風險。馬琪這才暫時放棄糾纏。
沈佩奇沒說什么,他總是一付很吊的樣子,令人欲言又止。
石冬生認為那仙女像自己只是巧合,并不是沈佩奇有意為之,因為他很少正眼瞧過自己。其實她不知道,每次她從沈佩奇面前走過,沈佩奇都會停下手里的活,看一眼她的背影。沈佩奇就是這樣一個放棄什么也不肯放棄內心孤傲的人。
岳明拿下老廠子后,馬琪也入了股份。馬琪仍然拒絕參與經營,他可不想像他父親那樣,一輩子被一個工廠所累,他要活出自己的自在和精彩。不過,他的人脈關系卻一直是提供給廠子用的。
已經退休的老廠長不想坐守家中,自告奮勇要當門衛(wèi)。玉器廠的門衛(wèi)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岳明的父親已經自告奮勇了。岳明怕他們累,但兩位老人不允許岳明拒絕。兩人正好換班,玉器廠被老人呵護著,岳明很感恩。
忙碌中兩個多月過去了,岳明始終沒有忘記去格爾木的事。馬琪聽說他要去青海,急忙相約要一起去,他說聽說河湟谷地發(fā)掘了大量古墓,很多村民手里都有彩陶、古玉和紙質的文物,幾十元錢可以拉走一車,從那里發(fā)一筆大財不是夢想。
岳明說岳川也想去走走青藏線,圣光寺的工程就要結束了,再等他幾天吧。其實正愁原料的岳明很想早日啟程,馬琪要跟著,這是個意外情況,只好以岳川為托辭延遲幾天時間,或許事情就會有變化。這一次他不得不顧忌蘇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