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葉茴有一個叔伯爺爺，他也是李巖津的表弟，在米國芝加哥大學(xué)任教。年輕時候他留學(xué)中國臺灣地區(qū)，在寶島娶妻，而后夫妻二人又雙雙留洋米國，最后移民于此。這算是爺爺這邊的家譜里學(xué)歷最高的一位。

開學(xué)前一周，叔伯爺爺?shù)街袊嗣翊髮W(xué)作為客座教授進行演講，中途心臟病復(fù)發(fā)，被送到人民醫(yī)院做搭橋手術(shù)。

李巖津得知這消息后，第一時間帶著李葉茴趕到醫(yī)院探望：“你到時候要好好請教人家，讓他為你指點迷津。”

病床鋪上的叔爺爺還打著點滴，他說起話來有氣無力：“葉茴啊，時代不一樣了，我的建議可能老舊了，但是，還是想和你分享。大學(xué)是犯錯成本最低的時候，要抓緊時間搞明白自己想做什么。不要輕易拒絕任何事情，去勇敢嘗試，相信人生的無限可能。”

李葉茴對于這種德高望重的學(xué)究向來致以最高敬意。對方的諄諄教誨讓她熱血沸騰。她一回家就列了個表，寫滿了她對大學(xué)生活的期待：演話劇、表演小提琴、談轟轟烈烈的戀愛……零零散散的用共二三十個。她在A水準(zhǔn)期間練就了極強的自律，并堅信著自律能把她運送到任何想抵達的遠方。

假期時候，李葉茴讀了茨維格的《一位陌生女人的來信》。里面癡情女子對深愛的男人描述戳中她的心：你是一個具有雙重人格的人，既是一個輕浮、貪玩、喜歡奇遇的熱情少年，同時又是一個在你從事的那門藝術(shù)方面無比嚴(yán)肅、認真負責(zé)、極為淵博、很有學(xué)問的長者。

回想過往，最令人著迷的男子往往人緣好、又聰明，為人和善卻又不過分親密、在萬花叢中游刃有余。相比學(xué)識淵博、害羞靦腆的書呆子，這種花花公子有著靈性、勾人胃口。像是胖子面對美食，越想擺脫越著迷，越著迷越自卑。

李葉茴常常被擅長揣摩女孩心的男生吸引，皆以悲劇告終。她開始刻意訓(xùn)練自己忽略情感，不僅避免傷害，也因為她也想成為這種人。正如叔伯爺爺所言：追求人生的無限可能。這就是為什么即使反感、她還要努力和本地人打成一團，都是為了追求她給自己樹立的形象。

第二輪辯論的面試內(nèi)容更為嚴(yán)肅認真。選手們要先敘述己方論點，限時三分鐘，然后和經(jīng)驗豐富的學(xué)長學(xué)姐進行對辯，也是三分鐘。

選題有兩個。

李葉茴有24小時去準(zhǔn)備……

她改了十幾遍發(fā)言稿，對著鏡子背了一天、還對不同轉(zhuǎn)折安排不同表情：雖說辯論場上理應(yīng)靠反應(yīng)力、而非死記硬背取勝，但第一次面試，她就明白了自己一發(fā)言就一定會結(jié)巴，所以背稿子唯一的出路。

更何況，王小紅常常說，不管能力怎樣，先想方設(shè)法把機會拿下。這點她百分百同意。

第二輪選拔陣勢大了許多，李葉茴對面坐了一排五個評委。他們都是資深辯手，身著黑色西裝、統(tǒng)一戴著黑框眼鏡，坐在對面的李葉茴覺得像被一枚放大鏡觀察著的螞蟻。不過，對面的人一張口又變回了和藹可親的學(xué)長姐，鼓勵著李葉茴不要緊張，好好表現(xiàn)。

李葉茴的“社交恐懼癥”又開始作祟。她適時將思想抽離身體，命令自己的肉身發(fā)言。

稿子還沒背完，時間就到了，李葉茴面紅耳赤地打量著裁判表情?？简炿S機應(yīng)變能力的對辯即將開始，她來不及平緩內(nèi)心緊張，將指甲用力扣入手掌，只奈何汗水太多，微弱的疼痛感無法激發(fā)斗志。

對辯的學(xué)長濃眉大眼、看起來像奶油小生。李葉茴松一口氣。

“你好，我叫陳翼。”

“你好，我是李葉茴?！?/p>

李葉茴傻乎乎地重復(fù)著自我介紹，大家哄堂大笑，這倒讓她放松不少。

“那我們這就開始？”

“好！”

于是陳翼脫稿上場，將李葉茴的論點抨擊得一無是處。

……

三分鐘可算到了。李葉茴給自己一百分，考慮到自己的“屌絲潛質(zhì)”，她給自己一百二十分。

雖然聽說第二輪參加選拔的人中高手如云，但她盡力了，也沒發(fā)揮失常，就心滿意足了。

當(dāng)晚，李葉茴興致勃勃地把今天的所見所聞跟張庭園講。

自己說了什么、對方說了什么……辯論場上的一切她都記憶猶新。她的嘴巴說個不停，張庭園也笑得開心。

現(xiàn)在他總會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斷臂遞給對方。李葉茴講到開心的時候也會習(xí)慣性地握一下那柔軟的殘肢。

今天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李葉茴順著張庭園的手臂觸到他的肩膀、脖頸、臉頰。溫暖順著指尖傳遞到心頭、男孩的相貌在腦海中展開。

“你有一個小鼻子?！崩钊~茴描述。

張庭園笑了。

“哈哈，你笑了……你的嘴唇很厚。你的牙齒應(yīng)該很白吧？”

“你怎么會摸到我牙齒的顏色？”

“唱歌好聽的男生牙齒都是白白的。”

“我的牙齒確實很白，一小顆一小顆的?！?/p>

“那倒是很秀氣。你的皮膚白嗎？”

“感覺不出來嗎？”

“感覺不出來。”

“原來挺白的。這幾天跟著他們在太陽下面跑，已經(jīng)曬黑了?！?/p>

“好啦！”李葉茴收回手。

“怎么樣？”

“嗯……沒你說的那么帥。”

其實李葉茴根本想象不出來張庭園的模樣，不過這樣的話，游戲的神秘感依舊可以被保持。

“那你喜歡嗎？”張庭園的聲音一如既往得好聽。

李葉茴心臟漏跳一拍。她趕緊穩(wěn)住自己、打趣道：“喜歡啊，沒我好看的都喜歡?！?/p>

“我可以摸摸你長什么樣子嗎？”

李葉茴想起王小紅說的：女孩子應(yīng)該高雅、端莊、有架子。

“不可以。”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就是不可以。”

聽著對方略帶撒嬌的語氣，李葉茴心中升起愉快之感—— 終于這次不是我來嗲聲嗲氣地討好別人了。

她握著張庭園的斷臂，就像握著雙方關(guān)系的方向盤，就像有了左右航行方向的權(quán)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