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jié)束后，交警支隊迅速成立了專案組偵破這起肇事逃逸案。

雖說刑偵隊和交警隊同屬公安系統(tǒng)，但陸嘉陽在這里終歸是個外人。他起身告辭。

“郭隊，我先走了。有什么要幫忙的隨時聯(lián)系，案子如果有進展，也麻煩你通知我?！?/p>

“啊，好的。今天辛苦陸隊了！也替我謝謝趙隊，有空一塊吃個飯?！?/p>

陸嘉陽禮貌性地點了點頭。

剛走出交警支隊，坐進車里，他就接到了趙乾坤打來的電話。

陸嘉陽戴上耳機，一邊開車一邊通話。

“師父?！?/p>

“怎么還沒回來？”

“這次事故里死的是我一個線人，我多待了一會。”

“啊……”他口氣平淡得毫無情緒可言，趙乾坤一時不知道是該安慰還是該按照原計劃，叫他回來的時候順便帶份烤鴨。他考慮了一下，說，“交通意外誰也預料不到，你可以跟進一下交警隊那邊的調(diào)查進度。他們要是有需要，你就全力配合?！?/p>

“從現(xiàn)場看，的確是單純的交通肇事逃逸?！?/p>

“你有別的想法？”

“我不確定。”陸嘉陽沉吟了片刻，“從車身和尸體被燒毀的情況推斷，事故發(fā)生的時間應該在今天凌晨四五點左右。那個時間，小九為什么會開車出現(xiàn)在蓮湖路？”

趙乾坤倒不覺得這有什么奇怪的。

“可能有什么私人理由吧?！?/p>

“也許吧?！标懠侮柲＠鈨煽傻貞司?，一雙波瀾不起的黑眸靜靜注視著前方，“師父，我要去個地方，晚點回去?！?/p>

“行?！壁w乾坤還是說出了心里話，“回來的時候順便給我?guī)Х菘绝??！?/p>

南云洲是陵平市最大的城中村，位于羅湖區(qū)西南部，它擁有陵平市最集中的農(nóng)民房，里面管理混亂，但便宜的房租和相對便利的交通依然吸引了大量外來務工人員涌入，房子供不應求。

小九就住在這里。

他在一棟破爛的小樓二層，租了個小房間。算上地下室，這棟老舊的小樓共有四層。

房主名叫胡老三，是當?shù)赝林?。很有點商業(yè)頭腦。

他把地下室被改造成了間麻將館。也有來這賭博的，湊齊人，另外開兩桌就算搭好場子了。

進這里打麻將的按場數(shù)收費，每場下來無論輸贏，都得交錢，不過交多較少罷了。而來這兒賭博的，就按人頭收小時費，一小時二十塊。

整個地下室一到中午和晚上，就烏煙瘴氣地熱鬧起來。贏了的笑，輸了的鬧，只要不搞大了，都沒人理會。

小九是這里的?？?，有時候他也幫著胡老三看看場子。久而久之，他和胡老三混熟了，兩人就開始稱兄道弟，關系親得很。

此時，胡老三正躺在柜臺后面的木椅上，一邊看著監(jiān)控一邊悠哉悠哉地抽煙。突然，他一個激靈坐起來，死死盯著出現(xiàn)在門口監(jiān)控里的人影，臉幾乎貼到了顯示屏上。

“媽的，陸嘉陽來了！快去鎖門！”胡老三跳起來，氣急敗壞地大叫，“快快快！把東西都給老子收了！快點，別他媽玩了！想害死老子是不是？！”

地下室里頃刻間亂成一團，又是另外一種雞飛狗跳的熱鬧。

慌慌張張地跑去鎖門的黃毛小弟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飛半米，直接滾下樓梯。陸嘉陽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一見我來就鎖門，胡老三你這做的什么生意？”

胡老三一臉諂笑地湊上去。

“陸隊您別誤會，我這是剛打算關門休息了！”

陸嘉陽知道他是逢人說人話見鬼就鬼扯的主兒，也不多搭理。目光隨意地在屋里掃了一圈。

“別收拾了，不相干的人出去?！?/p>

來這兒找樂子的人大多不清楚陸嘉陽的來頭，都愣著沒動。胡老三嚷嚷起來叫：“聽見沒，讓你們快走！走走走！都給我出去！”

他們這才有了動作，一窩蜂地擠出門外。陸嘉陽耳邊和眼前都清凈了不少，他也不廢話，直截了當?shù)貑柡先?/p>

“你昨天見過小九嗎？”

“見過啊，那小子下午還在我這兒打麻將呢?！?/p>

“他什么時候走的？”

“什么時候……”胡老三皺起八字眉，費力地回想了一番，沖陸嘉陽憨笑，“應該是五六點的樣子。我當時去了趟廁所，便秘，蹲了大半個小時。出來就沒看見他人了?！?/p>

旁邊的黃毛插話：“老大我知道，有個娘們來找他！”

“什么娘們不娘們！”胡老師照著他后腦勺削了一下，“在警官面前說話斯文點！”

黃毛平白無故地又挨了一下，有點委屈，摸著頭說：“有個女的來找他。”

陸嘉陽回頭看了眼裝在門口的監(jiān)控器：“調(diào)監(jiān)控?！?/p>

監(jiān)控的時間撥回昨天傍晚18點13分，一個女人出現(xiàn)在地下室門口。陸嘉陽眸光驟深，神色終于起了一絲異樣。

黃毛篤定地叫道：“就是這個女的！她來過好幾次，我記得她！”

胡老三又是一巴掌拍在他腦門上：“什么女的？懂不懂尊重！這是陸隊的女朋友小周記者，你得叫嫂子！”

陸嘉陽藏起眼底的訝異，不動聲色地問：“她經(jīng)常來找小九？”

黃毛留意著胡老三的臉色，謹慎用詞：“也不算經(jīng)常，嫂……嫂子就這兩個月來過三……三四次?！?/p>

陸嘉陽靜靜聽完，臉上神色不變。他往外走了兩步，又記起什么，折回來問胡老三：“你跟小九關系怎么樣？”

胡老三心頭一緊，只以為小九在外面犯了事，連忙撇清關系，把自己擇干凈。

“我們充其量就是房東和租客的關系。他的私事我可一點都不清楚！這種沒根的小混子，生活亂了去了，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來往，我之前還在想讓他搬出去呢?！?/p>

陸嘉陽略微皺了下眉：“他不會再回來了?！?/p>

“咋了？他還欠我房租呢！”

“死了?！?/p>

陸嘉陽淡淡吐出兩個字，留下滿臉驚愕的胡老三和黃毛，轉(zhuǎn)身走出地下室。

現(xiàn)在時間接近晌午，外面陽光白亮得晃眼。

陸嘉陽開著黑色的越野車在馬路上飛馳。

他腦子里一遍遍回憶著今天早上和周何夕的那通電話。

“你記得小九嗎？”

“我記得，是你的線人，我們還一塊吃過飯。”

……

她刻意隱瞞了她和小九私下來往的事。

陸嘉陽臉上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緒，而車速卻在逐漸攀升。在十字路口，他猛地打轉(zhuǎn)方向盤，越野車向右急轉(zhuǎn)，一路沖向電視臺。

和周何夕確定關系以后，陸嘉陽沒少來電視臺接她下班。門口值班室的門衛(wèi)早已對他眼熟。

“你來找小周記者是吧？”門衛(wèi)好心提醒他，“她出去了?！?/p>

陸嘉陽步子一頓：“出去了？”

“走了有一會兒了。”門衛(wèi)以過來人的姿態(tài)教育他，“你們年輕人就喜歡這一套，見面不提前約好了想著送驚喜。看看，撲了個空吧?！?/p>

陸嘉陽問：“她去哪兒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應該是跑新聞去了吧?！?/p>

四方塘的老上谷書院建于民國時期，在當年是一所專門給富家子弟上課的私塾，里里外外都建造得格外雅致。聽老一輩的說，那時候書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有專人精心打理。

但幾十年的風霜將它當年的繁榮得意都侵蝕干凈了，昔日風光不再，如今的書院已經(jīng)成了一座荒廢的老宅。

它矗立在這里，像個固執(zhí)腐朽的老者，被急速奔向前的時代拋在身后。

距離書院數(shù)百米開外的野生灌木叢里，低調(diào)地停著一輛銀灰色的雪佛蘭賽歐。周何夕坐在駕駛座上，手持望遠鏡，一動不動地盯著上谷書院那邊的動靜。

約莫過了十分鐘，她的手機在旁邊震動，“小九”的一條微信進來了。

“你在哪？”

周何夕迅速回復：“我已經(jīng)到了，你在哪？”

她透過望眼鏡死死盯住上谷書院，不放過任何一個出現(xiàn)在視野里的貨物。但她看了好一會兒，視野范圍內(nèi)依然毫無動靜。

周何夕忍不住又發(fā)了條信息過去。

“你在哪？”

兩分鐘后，手機再度震動起來，周何夕低頭卻看見一條令她毛骨悚然的信息。

“我在你身后?！?/p>

她猛地回過頭，身后是一片雜草地，上面留著兩道不太明顯的車輪駛過的壓痕。她停車后曾經(jīng)刻意處理過這些痕跡，但無法完全消除。

就在周何夕全神貫注地留意著身后的狀況時，危險正從前方逼近。

一個戴著黑色口罩和鴨舌帽的男人拖著一把鐵錘走向她，他的雙手被黑色手套嚴嚴實實地遮住，全身只有眼睛暴露在外。

那是一雙屬于地獄的眼睛，陰郁，冷酷。

車內(nèi)的周何夕突然預感到什么，回過頭，迎接她的卻是一把輪來的大鐵錘。

駕駛座旁的車窗玻璃被砸出了蜘蛛網(wǎng)一樣的白色裂痕。

周何夕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眼見他第二錘又掄了過來，她趴低身體，倒車后退，一直退出二十多米。蒙面人提著鐵錘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