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跟著那人跑的時候，沒有感覺出路有多么難走，現(xiàn)在他自己在樹林中穿行，才知道這路竟然非常起伏不平，幾乎無法下腳。

張凱憑著印象，磕磕碰碰在樹林里穿行。邊走他邊喊著老婆和女兒的名字。

現(xiàn)在他寧可希望他們是在逃荒的路上，是在沒有一點(diǎn)兒飯吃的夜晚，哪怕是在能餓死人的老家，只要能看到賢惠的妻子，能看到善良的女兒。

他邊走邊喊，聲淚俱下。

走了一會兒，他迷糊了。剛剛因?yàn)闆_動，沒有仔細(xì)辨認(rèn)昨天晚上走過的路，現(xiàn)在他一抬頭，走過的路和眼前的路，都顯得那么陌生。他感覺奇怪，自己就是從這兒走過來的嗎？

越往前走，山峰越陡，樹木卻稀疏了很多。

張凱明顯覺得這地方不對。昨天晚上他們從山坡下來，進(jìn)過一段峽谷，之后拐彎，經(jīng)過一片小樹林，然后就看到了那個山洞。

現(xiàn)在他走過了感覺中的那片山坡，卻沒有看到峽谷。四周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并且沒有鳥鳴，沒有動物的足跡，他感覺自己似乎走到了一個沒有生命的地方。

從半夜折騰到現(xiàn)在，支撐著他跑過來的，是因?yàn)榭謶趾涂簥^，是那種癲瘋般的憤怒?，F(xiàn)在突然泄氣，亢奮沒有了，腿就軟了。他摔了好幾跤，摔倒了，他就爬起來，繼續(xù)朝山上爬，直到最后實(shí)在爬不動了，他趴在地上狗一樣喘著粗氣。

躺在地上歇息了一會兒，想到妻子和女兒現(xiàn)在生死未卜，他再次咬著牙爬起來，抖著腿，扶著樹，一步一步朝上爬。他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刀不知不覺中丟掉了，槍也沒有了。力量也所剩無幾。

這樣亂跑了一會兒，喊了一會兒，張凱終于沒有力氣跑了，也沒有力氣喊了。看著茫茫山林，他知道，憑自己的力量想找到妻子和女兒，希望是渺茫的。

必須下山，找到政府，向政府報(bào)案。

張凱下定了決心，趕緊站起來，艱難地朝山下走。

前天上山的時候，他記得清楚，村子就在山的西南邊。并且除了北邊的山，村子周圍，都是大片的農(nóng)田。張凱咬著牙朝山下走，走累了就歇會兒，有力氣走了，就繼續(xù)走，等他在山腳下，看到不遠(yuǎn)處的一片還沒有耕種的土地，他已經(jīng)累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眼前是一個斜坡，樹木不多。張凱咬咬牙，躺下朝山下滾。一開始坡度不大，他滾動的速度比較慢，滾了一會兒，坡度大了，滾動的速度就快了，邊滾他邊后怕，以這個速度下來，無論是撞到樹上，還是撞到石頭上，估計(jì)不死也殘廢了。妻子胡桂華和女兒，就沒得救了。

比較幸運(yùn)的是，他沒有撞到石頭，也沒有撞到木頭。但是因?yàn)樽詈笠欢翁?，他幾乎是從半空摔下來的。“撲通”一聲，連他都能感到，大地似乎都震了好幾下。

這一跌，跌倒他頭冒金花，渾身發(fā)麻。他先躺著休息了一小會兒，試探著爬了起來。

幸運(yùn)的是，張凱看到遠(yuǎn)處有個人正往馬車上裝土。

看到馬車看到人，張凱覺得胡桂華他們有救了，他朝那人喊：“救人啊，救人啊?！?/p>

裝土的人應(yīng)該是聽到了張凱的落地聲，但是沒有確定這個聲音是從哪兒發(fā)出來的，正擎著鐵锨，轉(zhuǎn)著腦袋，尋找傳出聲音的方向。聽到張凱很突兀的一聲喊，那人一愣，轉(zhuǎn)過腦袋，就看到了張凱。

張凱看到那人朝自己轉(zhuǎn)過了腦袋，就更加用力地大喊：“快救人啊，救人啊，我老婆和閨女被人抓去了?！?/p>

那人顯然是聽到了張凱的喊叫，但是沒聽清楚。就問他：“你喊啥玩意兒？”

張凱跌跌撞撞朝他跑去，邊跑邊喊：“救人啊，我老婆被人搶走了！”

那人緊張地看著張凱，緊緊地握著手里的鐵锨。張凱跑到他眼前了，他朝后退了退。

張凱張口就喊：“大哥，求求您，趕緊回去找人救人，我老婆和閨女被人搶走了?！?/p>

那人上下看了看張凱，問：“你剛從山東來的吧？”

張凱說：“是。來投親戚的，親戚還沒找著，老婆被人搶了?！?/p>

那人問：“你親戚哪個村的？”

張凱說：“山前屯的?！?/p>

“山前屯？”拿鐵锨的男子表情有些松懈了，問他：“你親戚是誰？”

“張雷。”

“喔……”那人把鐵锨放下，說：“那個熊貨住在山上，一年看不到他幾次。聽說槍打得不孬?！?/p>

張凱沒功夫聽他閑話，說：“兄弟，求您幫個忙，我老婆被人搶走了，我要去政府報(bào)案。我這腿走不動了，您行行好，幫我去找政府，求您了?！?/p>

那人很驚訝，說：“啥玩意兒？你老婆被搶走了？”

張凱眼淚嘩嘩地流下來：“還有閨女呢，十五歲的閨女。”

想到閨女，張凱就心疼得不行。

那人把鐵锨朝車上一扔，說：“上來，快走。”

張凱爬上馬車，那人松了手剎，操起鞭子，輕輕打了馬屁股一下，吆喝了一聲，馬車?yán)麄?，返回了村子?/p>

那人介紹自己叫李超，老家是河北清河的，跟山東鄰著呢。路上，張凱把在山上的經(jīng)歷簡單跟李超說了。李超聽了好長時間不說話。張凱問他：“兄弟，您說，那是些什么人把我老婆搶去了??？”

李超說：“不知道。不過，兄弟，我們這嘎達(dá)有個說法，說當(dāng)年日本人在山里修了啥要塞，蘇聯(lián)人進(jìn)攻要塞的時候，打死了一個日本巫師。這個日本巫師臨死之前，下了一個死咒，在這個巫師死的山周圍，不管誰進(jìn)去，都要死。這周圍不少人進(jìn)山，都下落不明，這兩年沒人敢進(jìn)山了?！?/p>

張凱驚愕：“那我兄弟怎么敢進(jìn)去？”

李超說：“你那兄弟是頭倔驢，沒人勸得住他。他在山里過得咋樣？”

張凱說：“人不見了。”

李超手中的鞭子差點(diǎn)掉了，忙抓?。骸叭瞬灰娏?？媽啊，看來這咒語的事兒是真的啊?！?/p>

到了村子，李超帶著張凱找到了保長。保長聽說張雷一家人都沒了，張凱的妻女也不見了，急了，保長不敢耽誤，讓李超趕著馬車，三人直奔縣城。

到了縣城警察局，保長向值班的警察說明了情況，值班的警察說這是大事兒，要向領(lǐng)導(dǎo)請示，讓他們幾個稍等。值班警察出去了一會兒，帶來一個年齡大些，當(dāng)官模樣的人，警察說這是他們的副局長。副局長坐下，仔細(xì)詢問了張凱一番，就讓保長和李超先回去，說要讓張凱帶著他們進(jìn)山找人。

警察要幫忙找人了，張凱看到了希望，便讓兩人回去了。副局長讓那個警察給張凱找了個屋子住下，還給他送來了吃食。張凱問那個警察，不是要進(jìn)山找人嗎？怎么還不走？那個警察說，副局長說了，準(zhǔn)備明天進(jìn)山呢。

張凱放心了。晚上，因?yàn)樘?，張凱睡得非常安穩(wěn)。

睡夢中，張凱看到妻子穿著新衣服，拉著女兒朝他走來。原來妻子是去山下的商店買了新衣服，現(xiàn)在帶著女兒回來了。張凱興奮地朝女兒撲過去。

沒想到老婆的臉色突然兇狠了，撲過來掐住了他的脖子。張凱被掐得快上不來氣了，他驚訝地問老婆：“桂華，你為什么要掐死我??？”

老婆不說話，只是手下加了力氣。老婆的手變得非常有力，張凱被掐得終于醒了過來。他雙腳拼命亂蹬，把壓在他身上掐著他喉嚨的人蹬開，蹦了起來。借著淡淡的月光，他看出來了，這人竟然是白天審問他的那個副局長。

副局長一改白天時威嚴(yán)的樣子，眼里放著幾乎不是人類能發(fā)出的兇光，朝張凱撲來。張凱嚇得屋里圈，發(fā)現(xiàn)門虛掩著，拉開門就跑了出來。他跑到院子，翻上圍墻，就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