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太大聲說話,因為在這宅第中,住了上上下下不少于兩百口人,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行蹤。他本是一個沒有家的江湖人,楚家是書香門第,能容納他并視他如家人,已讓他感激不盡,他不想讓其他人再為他以及他的兒子擔(dān)心。尤其是楚清的雙親,如果他們兩位老人家知道牧野笛要去何處的話,他們是絕對不肯答應(yīng)的!
楚清沒有回答。
牧野笛又將話重復(fù)了一遍,屋內(nèi)仍沒有回答聲,卻響起了極力壓抑的抽泣聲。
牧野笛輕嘆一聲,倏地雙足一點,便如翩飛驚鴻,幾個起落,已消失于莊外!
屋內(nèi),楚清終于支撐不住,低呼一聲:“風(fēng)兒……”便已軟軟倒地!
空靈子坐在牧野笛制成的木輪椅上,大猩猩大呆半蹲于他的身后。望著與自己所在這塊半崖突出的平臺間的白云,不由地想起了當(dāng)年牧野笛稱這里為“齊云臺”的情景。
此時的空靈子已須發(fā)皆白,夕陽的余暉照在他的身上,更倍添寂寥。
自從五年前牧野笛離開“齊云臺”后,多少個日日夜夜,空靈子都在這種寂寥與等待中度過。
倏地,自崖底傳來了清越的笛聲。
大呆聽得笛聲,大為興奮,手舞足蹈,因為它已聽出這笛聲是小主人牧野笛的骨笛所特有的笛聲。
空靈子亦是頗為欣喜。
但欣喜之余,他又暗暗一嘆。
因為,他聽出那笛聲中有一絲難抒之郁悶。
出現(xiàn)在“齊云臺”的除了牧野笛外,竟還有一個年僅三四歲的男孩,男孩以好奇的目光望著須發(fā)皆白的空靈子,面對咧牙擠眼的大呆,他竟無懼怕之色。
牧野笛恭敬地跪于空靈子面前,道:“弟子不肖,四年前無意中遇險,幸得一位姑娘不顧避嫌全力相救,弟子深感其恩,更知男女授受不親這一世俗之禮,于是……于是弟子便與她結(jié)為夫婦,沒想到從此弟子所習(xí)練的‘混沌無元’內(nèi)功心法再無進展。令弟子更為不安的是,五年來,除了探知夕苦在離開不應(yīng)山后不久便被殺外,再未探得其他五人的下落。也許,弟子出現(xiàn)于江湖中時,因他們識得弟子的容貌,所以早有所防備。弟子只怕難以完成師父的心愿。正因為如此,弟子將我兒牧野靜風(fēng)領(lǐng)來,請師父加以教誨,他日風(fēng)兒再入江湖,朝莫諸人對他一無所知,成功的機會必將更多。弟子亦會在暗中多加留意?!?/p>
空靈子早有所預(yù)感,聽到這兒,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撫摸著牧野靜風(fēng)的頭,緩聲道:“看得出這孩子身具異稟,武學(xué)天分也許不在你之下,但你我替他所選的路,又是何等坎坷……”
牧野笛心情沉重,垂手而立。他心中默默地道:“風(fēng)兒,十?dāng)?shù)年后,你將肩負(fù)師門重任了。爹爹為你取名靜風(fēng),本就是一種難以企及的期望。人世間,又豈會有靜止的風(fēng)?”
世上有沒有靜止的風(fēng)?
沒有!
風(fēng),注定是一種飄泊著的美麗。
正如有一種人他注定會如星辰一般燦爛光輝!
凄艷的血光攪起滿天晚霞時,是一剎驚魂,一時心跳,一種慘厲的美,一場殘酷的夢!
在生生死死之際無怨無悔的是英雄——英雄卻并不總是要淚滿衣襟。
因為還有風(fēng)花雪月;
因為還有詩琴傳音;
因為還有佇立于英雄后面的歌者、癡者……
不流淚只流血的英雄是不是更讓人心旌搖蕩?
一個人煙稠密的集鎮(zhèn)。
正是午后,鎮(zhèn)西的一家酒樓里食客落座了大半的席位。
居中的桌旁獨坐著一個年輕男子,年約二十,身材高大偉岸,顯得風(fēng)塵仆仆,卻掩不住他獨特的山野之風(fēng)一般的無羈魅力,他將剽悍與淡雅奇跡般地結(jié)合作一處!腰間配著一把很平凡的劍。
這是一個在任何場所都會格外引人注目的年輕人。
此刻,他正專心致志地享受著自己并不豐盛的飯菜。這一切,是他用一只紅狐、二只山兔換來的。
他吃得那么投入,以至于有四個身材高大、身攜兵器的青衣男子進了酒樓,并自四個方位向他悄然圍上時,他似乎仍渾然未覺。
其他的食客已神色俱變,但卻不敢離去,酒樓內(nèi)靜得有些詭異。
四人漸漸逼近那年輕人,與他已只有二丈之距,四只手幾乎不分先后地向自己的兵器摸去,顯得極為默契。
“唉……”
忽然有輕嘆聲自一個角落中傳出,在這種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
只聽得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四個大男人偷襲一個人,實是無趣得緊!”
四名青衣人神色皆變!
那年輕人此時終于抬起頭來,他淡淡地掃了四名青衣人一眼,臉上竟仍無驚訝之色,他的目光投向了說話之人。說話者是一個比他更為年輕的人,此人五官清秀,臉色白皙。
他向?qū)Ψ轿⑽⒁恍?,道了聲:“多謝了?!?/p>
對方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終于也露出了笑容,一笑間,雙頰竟露出了兩個酒窩!
四名青衣人相視一眼,大吼一聲,齊齊拔出兵器,向高大俊逸的年輕人悍然撲去,剎那間一刀三劍組成了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兵刃之網(wǎng),聲勢駭人。
高大俊逸的年輕人淡然一笑,身形如風(fēng)般倏然而起,一道驚人的光芒自他的腰間閃掣而出。
幾乎沒有任何金鐵交鳴之聲,一刀三劍已不可思議地脫手而飛,深深沒入墻中!而四個襲擊者的右腕無一例外地出現(xiàn)了一道三寸長的劍傷。
這絕非致命的傷口,但四人的臉色卻蒼白如紙!因為他們忽然明白,以年輕人的武功,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輕易地把劍劃過他們的咽喉,或者洞穿他們的心臟!
那年輕人已穩(wěn)穩(wěn)坐下,四名青衣人以極為復(fù)雜的目光望著他,一步一步地后退。
當(dāng)他們退到門口處,正待轉(zhuǎn)身逃離時,倏聞衣袂掠空之聲響起,隨即便聽得兵刃出鞘之“嗆啷”聲,以及利劍劃破虛空之“咝咝”聲,一道冷風(fēng)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他們飛速迫進。
本以為已可劫后余生的青衣人頓時如墜冰窖,因為他們自知根本無法抵抗那身材高大的年輕人的攻擊!
當(dāng)他們察覺出手者并非那高大年輕人,而是角落處坐著的嘴角呈現(xiàn)出兩個酒窩的年輕人時,四人之中,已有三人各中致命一劍,仰身倒下。
他們本不至于如此不濟,但心中的驚懼使他們的反應(yīng)大打折扣。
那惟一的幸存者撕心裂肺地凄叫一聲,轉(zhuǎn)身倉皇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