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奇怪了,開酒店的居然不讓客人喝酒,這是哪門子的規(guī)矩?樸石安、凌真兒卻瞪著店伙計看。店伙計一本正經地解釋道:“二位客官是打外地來的吧?小店雖小,卻有三四百年的歷史,一向便有這么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過往客人來喝酒不能超過三碗。因為小店的酒都是陳釀幾十年的老酒,后勁特足,一般的客官喝了半碗便醉了,小的見客官您酒量大,便端上了三碗??凸偃羰勤s路過這道景陽岡,那就千萬別再喝了?!?/p>
樸、凌二人這才驚覺,此地竟是景陽岡,難怪見那張寫著“三碗不過岡”的幌子這般眼熟!樸石安不禁問道:“就是當年武松武二爺打虎的景陽岡?”店伙計頗為自豪地應道:“正是,小店幾百年來只有武二爺一人喝了十八碗烈酒仍過了景陽岡,還赤手空拳打死了一只大老虎,真乃英雄中的英雄?!钡昊镉嬚f話間神態(tài)充滿了欽仰崇拜之色,想必是武松打虎的故事已深入當地人的心中,對神一般的英雄人物武二郎更是崇拜至極,奉為圣人。
樸石安朗聲大笑道:“店伙計不必擔心,在下雖不敢說比得上武二爺,但相信喝上十碗八碗的還不是件難事,你盡管將酒拿上來,若十碗下肚在下有半分醉意,這就算白送給你的。”說完,樸石安便從懷中掏出一塊金錠,少說也有五兩重,那店伙計還想說些什么,急道:“客官,你不……”但樸石安早已端起凌真兒面前的酒碗直灌,他總不能伸手去搶樸石安手中的酒碗吧。
樸石安也不吃菜,很快便干了三大碗,喝完之后,他又對店伙計道:“再去拿三碗酒來?!边@店伙計怎敢應允,只是苦苦哀求,說這景陽岡上近來有怪物出沒,若醉倒后會十分危險的。凌真兒見狀也勸道:“安……你就別再為難店伙計了,趕快吃些菜過岡。”樸石安亦只好作罷,道:“好吧,伙計,你去替我罐一袋酒來,另外再切五斤牛肉包好?!?/p>
店伙計哈著腰退下。樸石安隨便吃了些許飯菜便已飽了,六大碗酒下肚,他也微微有些醉意了,這時他倒佩服當年武松能一口氣喝下十八碗烈酒?;蛟S那時武松喝的酒,其烈性還不夠?
樸石安付了帳之后,從店伙計手中接過牛肉包和酒袋,便同凌真兒一道往景陽岡上走去。他們都想看看武松打虎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模樣,樸石安回頭之間發(fā)現方才在店內喝酒的那個頸上戴著兩個大銀環(huán)的少年已經離開。
景陽岡比較陡峭,為了讓馬兒順利通過,樸、凌二人下馬步行,其實景陽岡不過樹木高大茂盛而已,與一些深山野嶺也無甚區(qū)別。衙門為了方便行人,特地修了一條寬敞的大路,并將路兩旁丈許的樹林盡數砍去。因為這景陽岡上常有猛獸出沒,不少行人不敢穿岡而過,衙門這么一做,方始有人敢單獨翻越景陽岡了。
人其實很怪,有的很普通的東西,一旦與某一個有名的人物或許某件很傳奇的事聯(lián)系起來后,便身份百倍。其實,那些東西并沒有改變什么,只不過多了一點名氣而已。不少人慕名前來,圖的也只不過是那點名氣而已。然而這似乎已是不可更改的定律了。絕大多數的人總會不由自主的這么想,這么做。有的人即使身邊的環(huán)境極為幽美,仿佛乃世外桃源,人間仙境,但不具知名度,因此總愛向往那些名山名川,或許到過之后他們才會領悟:所謂的名山名川竟不如自己的故鄉(xiāng)美;或許還會有人執(zhí)迷不悟,認為自己是未真正體驗到這些名山名川的妙處,需要多來幾次,只要有心去體驗,天下間有哪一塊土地不美呢?
樸石安由荊州到達景陽岡,一路不知經過多少名山勝水,有的地方確實有其獨特的魅力。但更多的地方卻只是徒具其虛名,風景與其它的地方并無什么不同。甚至還不如一些荒山野嶺間的一處芳草地。不過,行過萬里路,對于一個人來說,是有利而無害的,既長了見識又增加了閱歷。只是不必盡選人皆俱知的地方,一些不起眼的地方,說不定更有令你神清心馳之處。正如百花爭艷、牡丹、杜鵑、月季以及蘭荷菊梅等等這些花國的名仕,有時或許不如路旁一朵野花更為吸引人。
景陽岡本不過是一座普通的嶺岡,只因水滸一百單八將中的武松武二郎在此赤手打死了一只猛虎,便隨著武二郎一起名揚天下。慕名前來之人看到的只是一塊普通的大石,幾棵已長得參天的大樹,有人還附庸風雅,在大石上題字作詩,只因為這兒曾有一個人(尚不知這人究竟是不是真有其人)憑拳頭打死過一只猛虎——僅此而已。
樸石安走著走著越覺無味,可憐那黑白兩匹千里馬,卻要隨著主人爬這么高的山嶺,累得氣喘吁吁。到了所謂的武松打虎之處,樸石安隨便看了一眼便不愿再看第二眼,凌真兒也頗有同感,二人便立即牽馬過岡。
在他們剛到景陽岡頂時,突然由左邊樹林里傳出幾聲虎嘯,中間還夾著一聲清嘯,路上行人大都嚇得往岡下跑,幾個膽小之人頓時嚇得癱坐在地,靠同伴的牽扶方才可以行動。
樸石安知道有人在與猛虎打斗,頓時心生俠義,便欲拔劍相助。兩匹馬雖是千里挑一的好馬,但虎乃百獸之王,馬兒早生懼意,樸石安讓凌真兒將馬牽下山岡,而他自己則去相助那斗虎之人。
兩個起落,樸石安已躍至事發(fā)現場,只見一個手持雙環(huán)的人正在游斗三頭大虎。那人雖招式奇特,但老虎不與他講究招法,一撲一抓一剪,那人便頓現敗像,只得憑借靈巧的身法,左閃右避,伺機用環(huán)擊虎。然而環(huán)不同刀劍,沒有鋒口,全靠以力制敵,老虎天生皮厚,想那武松用力驚人,直打得全身酸軟方才將虎打死。
樸石安一時之間還難以辨清那人的模樣,只覺有些眼熟,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立即拔劍出擊。猛虎雖體態(tài)龐大,但動作卻非常靈活,它的嘴、爪、尾,無一不是武器。樸石安的劍如銀虹閃起,劍光所到之處,虎身便多一處劍傷,卻也難以一劍將虎刺死,因為有兩頭猛虎一齊攻向他,受了傷的虎更加咆哮,暴跳如雷,饒是厲害如樸石安,一時也難以奈何。他暗道:“果真不愧為百獸之王!”
漸漸地,樸石安已改變了進攻老虎的路數,同時對付兩虎,他已不再感到吃力。他發(fā)現那人也已開始還擊,雖然每一環(huán)的力道都不能重創(chuàng)老虎,但也打得虎頭滲血。
突然,一只猛虎趁樸石安分神之際,長尾如鐵鞭般襲向他的背心,樸石安一驚,只覺身后一股勁風襲來,其力度絕不遜色于一名江湖二流高手。但他不慌不忙,騰身而起,回手一劍,可惜樹林太密,他不能躍得很高,不過他回頭一劍已將虎尾斬斷。不待他站穩(wěn),另一頭猛虎已向他撲來,樸石安來不及轉身,只好運足內勁,猛蹲在地,右手將劍舉在頭頂,左掌蓄勢待發(fā)。只覺一陣勁風越頭而過,“嗤”的一身,猛虎已躍了過去,樸石安左掌還未發(fā)出,那只猛虎已倒翻在地——它的腹部已被切開了一道又深又長的口子,內臟都流了出來。老虎的腹部最為柔弱,而樸石安的利劍又貫注了真氣,老虎由他頭頂越過,正好將腹部送上了劍尖,怎能不死?
樸石安暗叫僥幸,不過他已摸索出了一招殺上的妙訣,正當他沾沾自喜之際,那斷尾的老虎也已拼命般的向他撲來,他不能再往下蹲了。樸石安大驚,體內的酒也頓時化為冷汗排出體外,他忙展開身法向前猛躍一丈。
猛虎帶怒一躍,其距離起碼也有五六丈,高度也有丈許。樸石安向前一竄,即使站著也夠不著虎爪,眼見老虎這一撲便要成空,而它身在空中根本無法改變戰(zhàn)術。樸石安突然靈臺一亮:“可不運用方才殺虎之法?”他當即站起身子,雙手舉劍而立。這一切都是瞬間之事,老虎剛躍到他的正上方,樸石安仰起頭,只見老虎從劍上而過,它的腹部同樣被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又成功了!”樸石安心中大喜,只覺虎血如大雨般落在他的臉上——還是滾燙的!伸手將臉上血跡一抹,再回頭看時,那斷尾猛虎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這時,他才有時間去看清另一場人虎戰(zhàn)的形勢。他赫然認出那與虎相斗之人正是方才在岡下酒店看到的那白衣俠客,剩下的那只猛虎已被那人打得筋疲力盡了,撲動之間已不似先前那般強猛。樸石安知道不需要自己插手了,而專心地看著那人打虎,他感覺到那人施展得一對銀環(huán)招法倒很不錯,但力度總顯不足。
那只老虎再度撲起,它已只能縱起半丈高了,但一撲之勢也足以使人喪命。但那人不慌不忙,閃身一避,然后左手銀環(huán)回手向老虎的前爪擊去,右手銀環(huán)則向老虎腰身擊去。
“砰”的一聲巨響,老虎撲倒在地,一來它已筋疲力盡,再者那人的銀環(huán)重擊不下百次,便是精鋼骨架也快散了。虎性生來兇猛堅強,它扔掙扎著想直立起來,但前腿幾乎折斷,何況體形龐大,它已無力支撐起來了,因此它只能作徒勞的徒扎。緊接著,虎嘴已開始不停地流出鮮血,一向雄霸山林的百獸之王現在卻只能大聲喘著粗氣,痛苦地死去。
此時,凌真兒已奔回,見到地面上一具龐大的虎尸,既高興又懼怕,道:“都死了?”
那人上前向樸石安抱拳道:“多謝少俠援手之恩,在下尉遲平,不知少俠如何稱呼?”
兩人相隔甚近,樸石安微微感到這人的身形、舉動、眼神,都有些像女人,尤其是說話時,嗓音雖然故作沙啞,但仍難以抑制清脆圓潤的本質。但他并不點破,笑道:“在上姓樸,雙名石安,尉遲……兄好功夫!”
尉遲平似是知道被對方拆穿了西洋鏡,臉上罩起了一層紅暈,微微低頭,但旋即又正容道:“原來是推浪幫樸幫主,久仰大名,今日得以相見,實在幸會之至!”凌真兒尚未看出尉遲平同她一樣均是假冒產品,只是覺得眼前這“男人”舉手投足間忸怩作態(tài),好象有點變態(tài)!是故,她在一旁懶得答理。
樸石安不喜說些客套話,便問道:“尉遲兄與‘尋夢山莊’尉遲老爺子是什么關系?”樸石安從他方才打虎的路數認出這是陜西尉遲世家的武功,所以才有此一問。
眼前這個假男真女的尉遲平正是陜西“尋夢山莊”即尉遲世家的二小姐,她爹尉遲悠云人稱“義環(huán)”,善長使環(huán),為人極為俠義,是西北武林的領袖人物,肝膽照人,對待朋友再熱心不過,那真是響當當的角色。尉遲平真名叫尉遲平秋萍,一身武藝已及得其父真?zhèn)?,又曾隨蠻荒異人白發(fā)婆婆學藝三年,只是年紀太輕,內力修為尚欠火候。傳聞這位二小姐對待詩歌詞斌頗有造詣,有武林才女之稱,尉遲悠云只有三個女兒,其中他最疼愛這個聰慧異常的二女兒。由于尉遲秋萍文武兼?zhèn)?,又出落大方美麗,“尋夢山莊”雖人才濟濟,但沒有一個是這位二小姐瞧得上眼的,因此她雖及雙十年華,而情竇早已開芳心尚無主,此次扮作男兒出行江湖多少總有點想找個如意郎君的目的。對于樸石安,尉遲二小姐的確早有耳聞,欽佩他雖年紀尚經,卻在短暫的時間內創(chuàng)建了推浪幫,成為一方霸主。初次相見,樸石安卻并沒給這位二小姐留下什么很好的印象,首先尉遲秋萍以為他是一個狂妄自大的酒鬼(在酒店里親眼所見);其次樸石安確實太丑,丑得比她想象中的樸石安還要丑上幾倍,尉遲二小姐雖然不是一個以貌取人之人,但樸石安丑得實在離譜;再者,樸石安身上也并無什么過人之處,舉手投足之間與常人沒有什么不同。幸好,樸石安具有一顆俠義之腸,況且他的眼神極具懾人力量,內涵豐富,總算沒令尉遲二小姐完全失望。
尉遲秋萍答道:“我爹便是‘尋夢山莊’的莊主?!闭f罷她便直盯著樸石安看——當然不是迷上了他的獨特相貌,而是專注著他的眼睛。眼睛是人心靈的窗口,是最能體現一個人內心世界的器官,你可以用語言,用動作去欺騙別人,但你的眼神卻騙不了人。一個真正聰明的人,會選擇通過讀懂對方眼神深處所包含的東西,去看透他最真的內心。尉遲秋萍是個絕頂聰明之人,她盯著樸石安的眼睛也正是這個目的。
樸石安也是一個聰明的人,他在說話時禮貌性地看著人家的眼睛,同時也以此進一步的了解對方。凌真兒在一旁一聲不吭,她若知那尉遲秋萍是個女兒身,見他們兩個相互凝望著,不知該作何想法?
江湖中人誰不知這尉遲老爺子膝下無子?凌真兒不由得犯糊涂了,她仔細地打量著尉遲秋萍,說道:“人人都說尉遲莊主只有三個嬌滴滴的女兒,卻從未聽說過有兒子,你想騙人就找個合適的理由吧?!彼形纯闯鰧Ψ绞桥缒醒b。
尉遲秋萍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她見樸石安已察知她的真面目,一時心慌,便吐出了真言,沒想到凌真兒卻抓住她的這個失落,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一時腦筋轉不過彎來。難道是眼前這丑陋無比的樸石安樸幫主之緣故?他的眼睛深邃,雖然坦蕩蕩毫無隱藏,便其深處又仿佛有一種夢幻一般神秘的東西,令人想探個究竟——當然若不看他便不會有這種感覺。要知道天下第一大美女凌真兒便是因此而死心蹋地的跟著樸石安。
尉遲秋萍怎么樣呢?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要說她被樸石安的眼神迷住了,那她絕對是不相信的,怎么會呢?對方不僅長得丑,還是個狂妄自大的酒鬼,若被他迷住——會嗎?不知道!
不過她的理智還在,對于凌真兒一針見血的提問還是有對策的。尉遲秋萍模棱兩可地道:“我義父在陜西?!彼]有說尉遲悠云是她的義父,她也沒有騙人,她確實有個義父,而且是在陜西,只不過答非所問罷了。
而凌真兒則以為她是說尉遲悠云是她的義父,于是便釋然道:“原來如此!”
樸石安似笑非笑地望著尉遲秋萍,他當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者再次低下了頭,樸石安卻又一本正經地問道:“尉遲兄不知為何與這三只猛虎結下了怨恨?”
見他叉開了話題,尉遲秋萍有些感激地看了樸石安一眼,遂解釋道:“我義父腿患痼疾,而虎骨對治他的腿病很有效果,我正好路過此地,便想打一頭虎取得其骨,不料卻誤入了這處虎穴,一下子惹出三只猛虎,若非樸幫主援手,我恐怕要空手而歸了?!崩匣⑷矶际菍?,不僅虎骨是上好的藥材,有極高的價值,而且虎皮、虎尾、虎鞭,都是值錢的東西。不然打虎這么危險之事,卻仍有不少人甘冒其險。
面對三只猛虎的尸首,怎么取出虎骨呢?
突然,從東側傳來一聲清脆的哨聲,哨聲未落,其他幾面均有哨聲響起。不一會兒,從四周圍來數十個強壯獵人。他們扛槍拿刀提索,見到地上橫陳著的三具虎尸,大感驚異,紛紛上前抱拳表示敬佩。要知道他們這些經驗豐富的獵手,若想捕殺一只大虎,少說也要十余人。這些獵人生性粗獷,服的便是英雄好漢,見樸石安三人殺了三虎,佩服之至,壯士上壯士下的不斷喊著樸石安三人。
這些獵手對解剖獵物俱是好手,樸石安上前抱拳朗聲道:“煩請哪位大哥替在下將其中一具虎尸解剖,取出些許虎骨,其余的就由各位分用。”
眾獵手對他三人俱都敬佩,見樸石安有此一說,人人都愿為其效勞,但他只需些許虎骨,自不需這么多人。于是忙道:“在下先拜謝各位的盛情,不過,在下只需一些虎骨,不敢勞師動眾?!北姭C手也是一時熱情如火,倒忽略了這個問題。
于是,有幾個獵手齊聲喊道:“阿虎,看你的了!”其他獵手也俱將目光投向一個體格粗壯的小伙子,想必他便是阿虎,不過他見眾人都看向他,居然紅著臉低下了頭。
這時有一個年長的獵人帶著一抹贊許又有些自然的笑容,望了阿虎一眼后,向樸石安介紹道:“壯士別見他現在這般模樣,其實他是我們方圓百里內的打虎英雄。阿虎這娃子今年只有十六歲,但他天生力大無窮,十三歲時便一人打死了一只老虎,我們這些人雖然比阿虎年長,但沒有一個能比得上他?!逼渌C人也都笑著稱贊阿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