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在馬車之中。幾年來,他早就習(xí)慣了,每日里呆在黑呼呼的鐵籠之中,跟著姚西木和袁大叢兩人走南串北,做他們賺錢的工具。
因此此時一醒過來,也還以為自己就在馬車的鐵籠之中。及至睜開眼睛,看到車廂窗葉外透進(jìn)的一縷縷陽光,才憶起先前的事來。
“難道,難道那個小女孩竟然救了我?我自由了?”心念一轉(zhuǎn)之間,他極為激動,忙自不禁地打量起內(nèi)車廂來。
車廂很寬,中間擺了一張矮小方桌,桌子上擺放著幾樣時令新鮮水果,陽光從窗葉空隙射進(jìn)來,落在或紅或青、鮮艷的水果脆皮上,散發(fā)出誘人的光澤。小方桌對面,一個小女孩正微微蜷縮著靠在車廂壁上打盹,身上蓋著一張繡花小毛毯。
而這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蛋的主人,正是先前在街上看到的那個小女孩。
“她,她真的救了我,而且還讓我坐馬車!”看到這情景,丁古霎時之間喜歡的倏地便要跳起大聲歡呼。只不過身體甫動之間,便感到股骨一陣劇痛,一下子把他又拉回到殘酷的現(xiàn)實。
“可是,她一定以為我是一只猴子,一只棕毛猴。倘若她知道我是一個人,她會怎么樣?她一定會嫌棄我長得丑,極有可能就此將我丟棄。我該怎么辦?”他心里開始了斗爭。
落在姚西木和袁大叢兩人手里近三年,過著非人的生活。尤其是在第一年里,幾乎每天都遭受袁大叢那條黑色皮鞭的毒打,全身上下,皮開肉綻的日子,他都已記不清有多少了。后來做了他們的賺錢工具,過的依然是沒有任何自由的獸人生活,稍出一點差錯,便也會招來一頓鞭笞。
這幾年來走南串北,也讓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貪婪、惡毒、卑鄙、無恥、下流、陰險、狡詐如此等等,無不有之??梢哉f,自谷子婿而起,他看到的、聽到和接觸到的,絕大部分都是人性最丑陋的一面。這樣的悲慘經(jīng)歷,令他對人類都幾乎已失去了信心。有時他也會想:難道這世上真的就沒有好人了嗎?可是當(dāng)一張張丑陋的面孔從他的腦海里閃過,便于再也不敢想下去。
很多的時候,他更習(xí)慣做一只猴子,一只能逗人玩耍、哄人開心的猴子。做回一個正常人,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成為一種奢望。
看了看自己身上絲毫沒有一點脫落之意的長長棕毛,再偷偷瞥著對面那張粉雕玉琢的可愛小臉蛋,霎時間,自卑心理激涌,心念千百轉(zhuǎn)間,便暗暗做了一個決定:“人性險惡,在沒有能力、沒有辦法做回一個正常人之前,我還是做一只‘猴子’的好,這個小姐救了我,我便做一只陪她玩耍、逗她開心的猴子。將來倘若有機(jī)會給我做回正常人,我便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p>
想起在兜沙城里,顧迎春那高上高下,深莫可測的身手,他不禁向往,心想:“如果讓我練到此人那般身手,便是少活幾年我也愿意。”對顧迎春,他雖怨惡,但更多的,還是對他那一身功夫的傾慕。
有了這想法,他頓時感覺到輕松起來。微微側(cè)頭,靜靜地看著對面這個可愛的小女孩。
時光,似乎在這一刻停頓。
丁古從來沒有感受過象此時此刻這般恬靜。沒有焦急,沒有顧慮,什么也不想,耳中除了下面“轆轆”的車輪聲,便是對面這個小女孩均勻的呼吸聲。
他很喜歡這樣的氣氛,也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的可貴,對于面前這個小女孩,他心中除了自卑,便只有感激。
他真的很希望,能夠永遠(yuǎn)這樣下去,永遠(yuǎn),永遠(yuǎn)!
“噫,小猴兒,你醒啦!太好啦!”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半個時辰,仿佛,這小女孩的影像已經(jīng)深深鏤刻在他的腦海中之時,小女孩終于睜開了明亮的大眼睛,輕輕揉了揉,便即發(fā)現(xiàn)了睜著雙眼瞅著她的“小猴兒”,高興的叫了起來。聲音清脆,甜美,極為好聽。
丁古既然已決定做一只猴子,自然便得學(xué)著猴子之樣。而袁大叢的皮鞭之下,他對于猴子的動作早就學(xué)得惟妙惟肖,見到小女孩關(guān)心的眼神,他臉上露出了友善的微笑,伸出猴爪撓了撓臉腮,眼皮眨了兩眨。
“小猴兒,你竟然聽得懂我的說話?是真的嗎?”小女孩爬到他旁邊,小臉蛋湊到他面前,對他沒有一點排斥提防之意。
丁古幾乎能感覺到她口中輕輕呼出的溫暖氣息,有一點清甜,又有一點淡淡的馨香,聞起來甚為舒服。聽她問到,便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得懂。
小女孩興奮得“呼”的蹦了起來,掀開馬車門簾,對著外面大聲道:“爹爹,小猴兒醒過來了,它還能聽得懂我說話呢,好好玩哩!”
一個慈祥的聲音從車外傳來:“是么,羽夢?哦,我知道了,先前聽追它的那些人說,這是一只獸戲團(tuán)的猴兒,那是經(jīng)過訓(xùn)導(dǎo)的,聽得懂人言也不足為奇。只不過,獸類畢竟是獸類,羽夢,你還是小心些的好。我看這猴兒雖善,但身上戾氣太重,恐易反常?!?/p>
小女孩嘻嘻笑道:“爹爹,羽夢知道了,你放心吧,它對我可友善著呢,不會傷人的!”
丁古心道:“原來,她的名字叫做羽夢,好好聽的名字?!?/p>
小女孩放下門簾,便嘰嘰喳喳、毫無顧忌地跟丁古說起話來,當(dāng)然,都是她在說,丁古在聽。
經(jīng)過這小女孩的述說,丁古基本上對先前的事和這小女孩的來歷了解了一個大概。
原來這小女孩來自于黃山,叫飛羽夢,那中年人是她父親,是黃山上最大的。聽飛羽夢說,她父親可厲害了,幾乎是無所不能。隨行的四男兩女,都是她的師兄師姐們。當(dāng)然,面對一個“猴兒”,飛羽夢此時自不會去介紹他們的姓名。
而丁古也知道,自己當(dāng)時被顧迎春拍碎了股骨,還好飛羽夢一行人此番出門,都隨身帶著上好傷藥,她二師兄已經(jīng)幫他接好的碎斷骨,給他敷了藥,并運真氣幫他把藥力行開(此時的丁古自然不曾知曉何謂“真氣”)。
只是他這半個月都是不能亂動的,否則容易有后遺癥。也正因如此,在飛羽夢的軟磨之下,她父親才買了一輛馬車供他這“猴兒”坐。不然,不要說以他一個“猴兒”的身份,即便是身份再高的人,也不一定能享受這樣的待遇。
小孩兒心性,碰到一個能聽懂人言的猴兒,飛羽夢自是高興不已,一路上一直歡聲笑語不斷,把丁古當(dāng)成了知心好友一般。跟他說著此番下山碰到的有趣事兒,與他說起黃山上的仙鶴、瀑布以及很多好玩好玩的物事。丁古則只是久不久的微笑著對她點點頭,飛羽夢便覺得喜歡不已。高興處,還剝了水果給他吃,甘甜的果肉入嘴,丁古感覺到,那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東西了。
知道了這一切,丁古心想:“羽夢小姐的爹爹不知道是做什么的,他能把我從武藝高強(qiáng)的那青年手下將我救出,是不是功夫比那青年更厲害呢?若是他能教我功夫就好了?!?/p>
初獲自由,他的心情極是復(fù)雜,一邊聽飛羽夢說著話,一邊卻在胡思亂想著。不過,由于他碎骨剛接上不久,藥力行開,聽著飛羽夢說了一個多時辰的話后,便感到眼皮沉重,又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