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們走吧!”前面一個人掏出明晃晃的手銬把盧洪亮銬了,幾個人半推半拖地將臉色煞白的盧洪亮帶出了會議室。
會議室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見,廠長錢克眼睛都瞪紅了,盧洪亮可是他的女婿啊,他的女婿出了這么大的問題,那么他這個老丈人的屁股底下能干凈嗎?
“啪……”
錢克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站起身來直喘粗氣。
眾人以為他這是要跟李思文發(fā)飆呢,沒想到錢克漲紅了臉恨恨地說:“這混賬狗崽子,真是氣死我了,竟然敢干這種事,我絕饒不了他,李……李書記……”
錢克望著李思文和唐明華、呂青松三個人,又誠懇又愧疚地說道:“我管教不力,廠子里事情多了,我也沒時間細問他的事,沒想到他竟然敢這么干,我真是……真是愧對縣委對我的期望。唐書記,你一定要從嚴懲治,我……我……我實在是無地自容了!”
錢克越說越唏噓,還抹了把眼睛,看起來好似真不知道內(nèi)情一樣。
幾十個酒廠中層干部此時看向李思文的眼神徹底變了,有的是欣賞,更多的是畏懼,這時候他們才明白,之前他們都小看了這個年輕的新紀委書記。
李思文這一手敲山震虎,把原本固若金湯的酒神窖酒廠硬生生撕開了一條口子。
盧洪亮被紀委帶走得太突然了,之前連一丁點兒征兆都沒有,即使某些人想串供都沒有機會,一旦盧洪亮招供,后果不堪設想,這才是令某些人惶恐不安的原因。
這么一鬧,辦公室的氣氛立馬不同了。
呂青松沉聲道:“李書記的做法我們縣委是大力支持的,只要他是依法依紀辦事,我們縣委就是他最大的依靠。關書記,你說兩句?!?/p>
關國成點了點頭,聲音沉重又慚愧地說道:“好,我就講幾句,今天我們酒廠新任紀委書記小李揪出了一個蛀蟲,這個問題很嚴重,作為酒廠的黨委書記,我難辭其咎。采購科是我們酒廠的原材料提供處,這個部門壞了,直接影響到我們酒品的好壞。李書記,我提議立即清查采購科!”
錢克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最終沒說出口,他的身份十分尷尬,說好說壞都不行。
錢克很想找個借口溜出去打幾通電話,但唐明華盯著他呢,他根本沒有機會。
錢克擔心的不僅僅是盧洪亮,酒廠里除了女婿盧洪亮,他兒子錢大衛(wèi)也在酒廠保衛(wèi)科任副科長,他兒子屬于那種掛職拿薪水,又到處惹是生非的主兒,早在廠內(nèi)惹了不少怨言。
酒廠黨委書記關國成對錢克一直耿耿于懷,兩人水火不容,不過他們兩個明爭暗斗也只是對內(nèi),對外卻是一致的,畢竟查出酒廠的問題對他們倆都沒什么好處。
開完就職歡迎會議后,呂青松和唐明華在酒廠吃了一頓便飯,原本錢克準備了豪華大餐,被李思文這么一鬧,也不敢拿出來了,趕緊叫廚房把山珍海味撤了,換成普通的五菜一湯。
縣委正全縣糾風整紀,他要是繼續(xù)搞這些,那不是自己找抽嗎?眼下女婿盧洪亮的事就已經(jīng)夠他頭疼了,他哪里還敢節(jié)外生枝。
送走呂青松和唐明華后,關國成笑著對李思文說道:“小李,李書記,你的辦公室我已經(jīng)叫人收拾好了,一起去看看,看看還缺什么,正好叫辦公室去采購?!?/p>
錢克開會前一直很活躍,但紀委把他女婿盧洪亮帶走后,他的精神狀態(tài)直線下降,從中午吃飯到現(xiàn)在一句話都沒說,臉色也明顯有些憔悴,對關國成搶著對李思文表現(xiàn)熱情也毫不在意。
從行政權力上,李思文是下級,要受兩人管轄。但李思文是縣委書記于清風插在酒神窖酒廠的釘子,背后有于清風撐腰。雖說他這顆釘子能不能釘進來還不一定,但表面上,他們還不敢跟于清風對著干。
尤其是今天這件事,至少說明了一點,李思文不是個中看不中用的人,相反,這小子是個硬茬子,手段又狠又準。
李思文瞄了瞄關國成,又仰頭看了看窗外,天空飄著幾朵白云,太陽剛剛偏西,還毒得很。
“關書記,辦公室稍后再去,我想去看一看糧倉?!?/p>
關國成的眼中閃過一道光芒,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在前邊帶路:“也好,采購部出了這么大的問題,也是該好好查一查了。我已經(jīng)通知下去了,采購組全面停止工作,等小李書記這邊查清后再開會決定是否重新實施采購計劃。酒廠不重整是不行了!”
李思文有些奇怪,在他的印象中,酒神窖酒廠這兩大巨頭,書記關國成和廠長錢克對他的態(tài)度都很不友好,表面上迎,骨子里卻是拒,他能夠感覺到,關國成和錢克兩個人并不和氣。
為什么關國成對他的態(tài)度來了個大轉彎呢?
酒廠占地面積極大,從大門往北延伸至少有一公里,前邊是辦公大樓、宿舍樓、娛樂室、食堂、糧倉、發(fā)酵室、酒糟配料拌和室、蒸釀室、酒窖、包裝車間、儲存?zhèn)}庫,酒廠這幾年職工總數(shù)一直在下滑,情況十分嚴重。
李思文要去看的是原料糧倉,是盧洪亮采購部門收購回來的玉米、高粱、大米等釀酒原料堆放的地方。
關國成一邊招手叫隨行的下屬過來拿鑰匙開倉門,一邊對李思文說:“小李書記,我一直負責黨群,錢廠長負責生產(chǎn),錢廠長喜歡事事親力親為,我也樂得清閑?!?/p>
都不是省油的燈,關國成的話顯然內(nèi)涵深刻。首先,他聲明酒廠所有事都是錢克在管,沒讓他插過手。所以如果廠子里有什么問題,那也是錢克的問題,與他無關,他最多算是領導不力。
李思文點點頭,抬腳走進倉庫,迎面是一排十來個巨型糧倉,每一個至少能裝幾十噸,糧倉是圓形的,腳下一圈有好幾個放糧出來的吞吐口,不過裝糧進去的口子只有一個,在上面七八米高的地方,可以用機器往里邊傳送。
李思文沿著梯子爬上去,打開倉門往下看,這一倉是高粱,頂層的高粱呈深紅色,顆粒飽滿,在李思文看來,這絕對是優(yōu)質的高粱。
關國成在下邊介紹道:“我們酒廠釀造的酒原來是比較高端的產(chǎn)品,用優(yōu)質高粱釀造,后來銷量下滑后逐漸加入玉米和大米等混合谷物釀造,其中以玉米量最多,因為玉米便宜?!?/p>
李思文思忖了一會兒,爬下梯子,叫管糧倉的員工把下面的出糧口打開,他要檢查一下從下面出來的高粱。
那員工頓時猶豫起來,但在李思文的命令下又不敢不開,只好慢吞吞地打開門。
門一開,出倉口就噴出了高粱,直落進下面的筐子里,放了半筐,李思文喊了聲停,那人按停了開關。
李思文和關國成彎腰抓了一把高粱,筐子里的高粱跟李思文在糧倉上面看到的優(yōu)質高粱簡直是天差地別。
這一筐高粱全是蟲吃或者不飽滿的次品高粱。
李思文心想,果然如此,上面那層優(yōu)質高粱不過是盧洪亮等采購組為了應付檢查弄的假象,馬屎顆粒都是皮面光,里面卻是屎。
李思文又檢查了幾個糧倉,兩個玉米倉,一個高粱倉,結果跟第一個一模一樣,都是最上層鋪了薄薄一層遮掩,下面全是劣等貨。
關國成皺著眉頭沒說話,李思文當即說道:“關書記,我看廠子里問題相當嚴重,我建議馬上組織人手進行全廠審查,第一步就從采購和財務賬目開始?!?/p>
關國成一邊點頭一邊擔憂地問道:“查是要查的,我就是擔心這么大的動作,會不會鬧得人心惶惶,從而影響廠子的生產(chǎn)。”
李思文搖搖頭道:“我看不會,人心惶惶的只是有問題的人,俗話說得好,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我相信酒廠絕大多數(shù)人是沒有問題的,尤其是最底層的工人,他們當中大多數(shù)人一不涉權,二不涉錢,能有什么問題?”
“再說了,他們最恨的是什么?他們最恨的就是這幫腐敗分子。我們大力清查貪腐分子,行動越積極,力度越大,他們越高興,工作也越有積極性?!?/p>
關國成沉吟著回答:“你說得對,審查的人是用我們酒廠紀檢部門的人呢,還是你找別處的人?”
李思文也沉吟起來,說實話,酒廠紀檢部門的人,他一個都不認識。而且酒廠的情況特殊,黨委書記關國成壓不住錢克,基本上對酒廠不聞不問,以至于錢克大權在握,大部分要害部門都被他安插了親信,用酒廠紀檢部門的人,恐怕查不出東西來,左手能對右手不利么?
沉吟良久,李思文才對關國成道:“關書記,這樣吧,我對酒廠的情況不熟悉,審查人手我暫時從縣委那邊借調(diào)幾個過來,等以后慢慢熟悉了再考慮用酒廠內(nèi)部的人?!?/p>
關國成點點頭,李思文這是擺明了不信任酒廠紀檢部門的人,換了他恐怕也一樣,酒廠問題太多,他一個新來的能信任哪個?
恐怕連他關國成都信不過!
李思文看了看表,已經(jīng)下午一點四十了,當即對關國成說道:“關書記,事不宜遲,你主持大局,錢廠長配合,我去縣委那邊借調(diào)些專業(yè)人手過來,今天就開始進行清審。”
“行,那你趕緊去縣委調(diào)人,我再組織干部開個緊急會議,召集所有人手配合審查,如有不配合的干部,無論是誰,無論職務高低,一律就地免職!”
“那就謝謝關書記的大力支持了?!崩钏嘉挠行┮馔狻K麑﹃P國成多少有些戒心,原本想著他肯定不會讓自己輕易插手,沒想到他居然鼎力支持,既然他這么支持自己全廠審查,是不是可以表明他自己是不怕查的,是干凈的。難道他真的是一個又清又閑的書記?
錢克肯定是不能正常工作了,就算他和女婿盧洪亮的事情沒有關聯(lián),出于避嫌他也不能插手,何況李思文根本不相信他跟盧洪亮沒有關系。
今天李思文忽然發(fā)難,把盧洪亮揪出來后,錢克就坐立不安,要說他沒有問題,打死李思文都不信。
跟關國成商量好,李思文就準備趕往縣委找于書記要人。
“小李書記,來,鑰匙……”
關國成叫住他,從褲袋里取出車鑰匙扔給他,說:“這是我的車子,別嫌檔次低,開車方便些。”
關國成的車鑰匙標志是“BYD”,國產(chǎn)車,確實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