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天氣還比較熱，縣城去往朱壩鎮(zhèn)的國道上，一輛中巴車冒著黑煙吃力地爬著坡。

李思文和李治通完電話之后，就坐上了這輛車，他是十二點多出發(fā)的，從縣城汽車站發(fā)車，所以有座位。這種中巴車核定座位只有二十二個，但此時坐的和站的加一起起碼有四十個人，把整個中巴擠得滿滿當當。

車里沒空調(diào)，車子跑起來還好一些，但一路都有上下的乘客，只要一停下來，里面的人就跟被丟進蒸籠里一樣。

李思文襯衣都濕透了，不過他沒在乎，這點熱和他當兵時訓練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去朱壩鎮(zhèn)是因為從袁麗萍那兒得到消息，酒神窖酒廠釀酒的原料都是從糧產(chǎn)大縣周平縣那邊采購的精糧，余下則是從獅子縣的糧產(chǎn)大鎮(zhèn)朱壩鎮(zhèn)補充。朱壩鎮(zhèn)只起到補充作用，每年只有很少的采購量，主要還是從周平縣采購。

李思文去朱壩鎮(zhèn)是想探一探酒神窖酒廠在朱壩鎮(zhèn)的糧站，看看那兒的量。

在路上，李思文也想明白了。他即將上任酒神窖酒廠的紀委書記，有必要提前摸一下酒神窖酒廠的底。真要是等兩天后赴任了再查，阻力必然甚于現(xiàn)在十倍。酒神窖酒廠的問題要是說查就能查出來，于清風也不至于等到現(xiàn)在才讓他動手。

李思文心里清楚，酒神窖酒廠的水很深，要想查酒神窖酒廠的問題，最好就是從底下查，從源頭查。但最難的也是從廠子里查，因為廠子是大本營，被經(jīng)營得如同鐵板一塊。

酒廠的蛀蟲就算把廠子里弄得針插不進、水潑不進，那也沒有辦法面面俱到，尤其是在源頭，糧站面對的是上萬家農(nóng)戶，這上萬家農(nóng)戶他們就沒辦法全部買通。

朱壩鎮(zhèn)離獅子縣城有六十多公里，走走停停的中巴車硬是花了一個半小時才到。李思文下車后抖了抖衣服，襯衫濕透了，外面太陽很熱，不過再熱也比在中巴車里好。

鎮(zhèn)上沒有所謂的汽車站，鎮(zhèn)民們默認車站就在鎮(zhèn)西口的路邊，李思文下車后到街邊的店里買了瓶冰凍的礦泉水，擰開蓋一口氣喝了個干凈。

“大哥，問一下，縣城酒神窖酒廠在朱壩的糧食收購站在哪兒？”李思文解了渴，就近找了一個開摩托車載客的司機問道。

摩托車司機瞄了瞄李思文，似乎是在打量他會不會坐車，隨后說道：“十塊錢，我開車送你過去?！?/p>

李思文笑著問他：“師傅，在哪邊??？有多遠？”

摩托車司機眼光閃爍，嘿嘿笑著回答：“在東面，不近啊，好幾公里呢，走路要三四十分鐘，十塊錢不多?！?/p>

李思文搖頭道：“謝謝，我就是隨便問一下。”

其實李思文已經(jīng)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摩托車司機眼光閃爍，對收購站的地名只字不提，明顯沒說老實話，但他指的方向應該是真的，所以李思文斷定酒廠糧站在東面，不會超過五分鐘的路程，先找找看。

“五塊！”

眼看李思文要走，那摩托車司機立馬降了一半價。

李思文一笑，摩托司機主動降價驗證了他的猜測，從西口到酒廠糧站的距離不會遠，按摩托車的計價方式，不會超過三塊錢，五塊錢明顯還有得賺。

李思文頭也不回地往東走去，才走了兩三步，另一個摩托車司機招手道：“三塊三塊，三塊錢我送你去?！?/p>

“內(nèi)訌了?！崩钏嘉男睦锇敌?，摩托車司機為了爭客人也是鉤心斗角，這一內(nèi)訌立馬露出了破綻。

李思文不答話，直接走人，只要一搭腔這些人馬上就會纏著你。

李思文向前走了大概有三四十米，就進入了東壩鎮(zhèn)的主街道，往東拐了個彎，剛走出不到一百米，就見左邊一棟兩層樓的房子上掛著塊牌子，牌子上寫著九個大字“酒神窖酒廠糧食收購站”。

“好家伙！”

李思文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幾個摩托車司機還真是黑，從下車處到這兒，總共不到三百米，他居然說要走三四十分鐘，還要十塊錢。十塊錢不算多，但這種做法很令人不齒。

糧站前是一塊數(shù)百平方的壩子，停了不少貨車，還有不少貨車在側(cè)面的鐵門里進出。李思文走近鐵門往里看了看，只見里面更大，占地少說有上萬平方米，建有好幾個大型糧倉，進去的貨車正在卸貨。

李思文吃了一驚，這么大的糧倉，加上這么多進出的運糧貨車，足以說明這里收購的糧食量極大，一點兒也不像袁麗萍說的是備用糧站啊。

進入鐵門十米左右是地磅，右側(cè)是計量開單處，開單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人，旁邊站了四五個司機，是過磅后拿著單結(jié)算的。李思文見糧站的人似乎沒什么防范，當即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到開單那兒問那個開單的女人：“大姐，糧食啥子價哦？”

那女人埋頭開著單，頭都沒抬地回答：“玉米九毛，大米兩塊，不收優(yōu)質(zhì)品，只收次品?！?/p>

李思文嘆了口氣，很是惋惜地說：“不是說酒廠只收優(yōu)質(zhì)糧嗎，我手頭有幾十噸優(yōu)質(zhì)大米呢，這兒不收的話我就只能運到周平縣了，那邊也有酒神窖酒廠的糧站吧？”

那女人“嘿嘿”笑著說：“周平縣那邊壓根兒就沒收，酒神窖酒廠的糧食全是從朱壩這邊收購的，你運到那邊也沒用，除非賣給別家。再說了，你那是優(yōu)質(zhì)糧，我們這兒不收優(yōu)質(zhì)糧的?！?/p>

收的全是次品糧？

酒神窖酒廠宣傳上不是說收購的全是優(yōu)質(zhì)糧嗎？次品糧怎么能釀得出好酒？

李思文一臉失望地道：“我就是聽說酒神窖酒廠收優(yōu)質(zhì)糧才運來的，好幾十噸，運來你們又不要，那咋辦？”

那女人抬起頭望著李思文搖頭道：“那沒辦法，我們只收次品糧，這是上頭的規(guī)定，而且我們只有朱壩一個站收糧，以前酒廠生意最紅火的時候收糧主站是周平縣那邊，不過已經(jīng)撤了好些年了，酒廠生意年年下滑，糧食收購量也年年下滑，現(xiàn)在只在朱壩站收就夠量了?！?/p>

李思文唉聲嘆氣地搖著頭，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等幾個開單的司機離開后又走上前，悄悄對那女人說：“大姐，我跟你說，你收了我的糧吧，我懂的，會給你包個大的……”

那女人還是搖了搖頭，瞄了瞄別處，見沒人才低聲道：“你包個再大的都沒用，你收來的是優(yōu)質(zhì)糧，收購價都比我們給出的價要高，你怎么賣給我們？再說了，你做這一行也肯定懂，低收高報，這是行規(guī)，你就算是以收購的成本價賣給我們也不行，現(xiàn)在你明白了嗎？”

李思文一臉惋惜，點著頭表示明白。

其實就算這女人答應收他的糧，他也沒有糧食賣。

那女人看李思文一臉失望的表情，想了想從桌子下面的抽屜里取了一張名片出來遞給他：“看你人不錯，這是我的名片，你拿著，以后手里有次品糧盡管運過來，有多少要多少?！?/p>

“好的好的?！崩钏嘉拿銖娐冻鲂θ?，名片上寫著“酒神窖酒廠朱壩收購站李娟”。

跟李娟聊熟了，李思文順便在糧站里溜了一圈，似乎是看風景，其實是在看糧倉里有多少東西。

從糧站出來，李思文買了兩個玉米餅吃了，又喝了一瓶礦泉水。玉米餅是混合著大米粉做的，有點兒甜，味道很好，粗糧又頂餓，比在酒廠小飯館那邊吃的肥腸粉管飽多了。

肚子吃飽后，李思文坐車回了獅子縣城，然后又轉(zhuǎn)道去周平縣，反正他這兩天有時間，正好到處轉(zhuǎn)轉(zhuǎn)，了解下實際情況。

本來從朱壩鎮(zhèn)李娟那里得到的消息就足以作證了，不過李思文是個對證據(jù)極其苛刻的人，以前在派出所就秉持著這種嚴謹?shù)墓ぷ鲬B(tài)度，取證要百分百肯定。雖然李娟說了，酒廠主收點是朱壩，周平縣已經(jīng)撤了多年，他還是要去周平縣實地查證。

說到底，周平縣才是真正的優(yōu)質(zhì)糧的主收點，這么重要的一個點，說撤就撤，其中是不是存有什么問題，李思文還沒發(fā)現(xiàn)呢。

獅子縣到周平縣一百七十公里，原來有一條國道，四年前通了高速，走國道需要三個小時，走高速的話只要五十分鐘，高速路將兩縣的距離縮短到八十七公里。

從獅子縣城到朱壩，再由朱壩回獅子縣城，又從獅子縣城趕往周平縣，盡管走的是高速公路，李思文到周平縣的時候也已天黑了。

晚上看不出周平縣城的模樣，不過車站那一帶卻是很熱鬧，霓虹燈閃爍，燈紅柳綠，酒肉飄香。

李思文從車站出來，街道兩邊到處都是賓館住宿的招牌，他一邊走一邊看，最后選了一間巷道里上二樓的便民賓館進去。

對這種賓館李思文熟得很，他做派出所所長的時候，對賓館、娛樂場所等清楚得很，門面位置越好，位置越正，價錢就越貴，相反的，越偏僻，位置越差的就越便宜，他不是來瀟灑游玩的，身上的錢也不多，能省就要省。

賓館的價錢是四十五塊一晚，最便宜的房價了，其他地方標價基本都六十以上，稍微正規(guī)一點的最少要一百，李思文很痛快地交了錢，拿了鑰匙進房。

房間是三樓靠里的一間，進去開了燈才發(fā)現(xiàn)，這房間實在是太小了。

房間大約只有九個平方，擺了一張單人床后就只剩一個過道，里面還有一間極小的衛(wèi)生間，房間墻角處有個十七寸的老款電視機，沒有空調(diào)。

不過這也正常，四十五塊一晚上的房間怎么可能有空調(diào)？

李思文也沒抱怨，對他來說，有張床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睡個好覺，有電視能看看新聞打發(fā)時間，那就很不錯了。

在床上躺了一陣，蚊子呼嘯著來了，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來，李思文去樓下的小店里買了一盒方便面和一盒蚊香。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飯，李思文這才下了樓。

周平縣城比獅子縣城要繁華一些，因為周平縣的經(jīng)濟比獅子縣好得多，李思文轉(zhuǎn)悠了一圈沒找到糧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