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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寒天三友
作者:龍人   |  字數(shù):11099  |  更新時間:2005-02-26 04:37:37  |  分類:

武俠小說

第十九章 寒天三友

歐陽之乎與柳兒躍下馬車,他們已看出來者不善。

但他們一行的目的是為豐甲星而來,并不希望招惹其他麻煩,如是能避免的沖突,他們都將盡量回避,以免節(jié)外生枝。

歐陽之乎上前幾步,朗聲道:“三位前輩,打攪了,在下想向三位借一步路。”

細長如竹之老叟先抬起頭來,望了望歐陽之乎,又望了望柳兒、紅兒,轉(zhuǎn)身對觀望的那位老叟道:“便是這三人吧?我看他們一男二女,定是錯不了?!?/p>

臉干如鶴皮之老叟點了點頭,嘶聲道:“你們來得倒挺快,我們一局尚未弈完。也好,免得我們等得不耐煩?!?/p>

歐陽之乎道:“幾位前輩為何等我們?nèi)唬俊?/p>

一臉富態(tài)之人嗡聲道:“你對我們徒兒無禮,便是對我們‘寒天三友’無禮,所以你們必須有個交待,自廢武功亦可,自斷一臂也可。我們?nèi)绱舜銈儯咽侨手亮x盡了。”

他讓別人自廢武功,自斷手臂,卻道自己是仁至義盡,也算飛揚跋扈到家了。

歐陽之乎聽他們自稱是“寒天三友”,便暗道:“莫非他們便是豐傲雪的師父?看豐傲雪的武功,便可知她師父的武功大概也是高明得緊了?!?/p>

他不怒反笑道:“教不嚴,師之惰。我看你們的徒兒沒多少斤兩,卻目空一切,便替你們教訓了一番,沒有功勞,也算有苦勞,三位怎的如此不識好人心?”

細長如竹之人聞言不禁脖然大怒道:“乳臭未干的小兒口氣倒大得能吹倒一頭牛!已經(jīng)有三十幾年沒人敢對我苦竹如此說話了?!?/p>

“了”字未了,已有一道寒光自他腰間閃出,宛如銀蛇乍現(xiàn),光亮奪目,一柄三尺長的銀色軟槍已赫然在手!

但見他手腕輕輕一顫,軟槍便已在他手中蜿蜒抖動,發(fā)出如龍吟般的輕鳴聲!

歐陽之乎已看出苦竹的武功比豐傲雪的武功高明多了,豐傲雪頂多只及其十之二三而已。

只聽得苦竹冷哼一聲,道:“小子,老夫比你年歲大些,便讓四招,免得你說我是以大欺小。”

歐陽之乎緩緩地抽出那把樸素已極的刀,斜斜指于地上,道:“這又不是請客吃飯,你何必如此客氣?讓了我四招,你早已躺下了,那又何苦來哉?”

苦竹道:“好,好!既然你急著送死,老夫也就成全了你,可別死了才嚙牙咧嘴!”

言罷,他面容一肅,單手持槍,槍尖斜斜指天,腳成不丁不八之勢,目不瞬眨地看著歐陽之乎,他那細瘦如竹的身子,也在這一瞬間,繃得筆直,身上寬大的衣衫無風自鼓,獵獵飛揚,空氣中突然有了一片肅殺之氣,無數(shù)只葦喳子尖叫著向葦海深處飛去!

歐陽之乎手中之刀半環(huán)半摟,靜靜地斜在胸前,刀很沉默,它就那么一聲不響地蟄伏著,其實一種躍躍欲飛之情已貫入刀身,它以冰涼刺骨的刀氣在刺激著主人的神經(jīng)。

歐陽之乎比他的刀更沉默,他的眼睛已慢慢地瞇了起來,似乎是對有點燦爛的陽光不適應(yīng)。他所有的視線,已全部集中在苦竹的槍尖上,那個小小的槍尖上。

槍尖隱然泛著幽幽青青的寒光。

寒光閃在歐陽之乎的瞳孔中。他的瞳孔已收縮如一枚尖銳鋒利的釘子,似乎要錐破一切。

柳兒、紅兒不由相互緊緊地握著手,她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殺氣”,“殺氣”便是一種可以深深地侵入你靈魂的東西,它可以讓你感受無刃而銳的境界。

歐陽之乎瞳孔中倒映出來的寒光倏地一閃,他的身子便在這一閃之后,如鷹隼般飄然而起。

苦竹老叟手中銀槍劃出一道銀色長虹,然后,銀色弧線橫空彌漫開來,幻成鋪天蓋地的一片,仿佛不分先后,不分方位,以令人目眩神迷的迅速,疾若狂風暴雨般一口氣全面遞出,如大海狂濤,聲勢驚魂奪魄。

歐陽之乎的身形便在這片狂濤中飄蕩,似乎全無重量。

苦竹的銀槍竟可彎曲如弓,如此一來,它的招式便更是詭秘異常。點、曲、托,無一不是有守有攻,迅捷凌厲異常。

歐陽之乎攻少守多,他的身影幾乎要被槍影所淹沒。好幾次,他似乎已被逼得無閃避招架之可能,卻總是在那么瞬息之間,讓他從匪夷所思的角度堪堪避過,把紅兒驚出一身冷汗。

柳兒暗道:“莫非歐陽大哥說他已恢復八九成功力,只是為了安慰我們而已?”心中不由也有些忐忑不安。

驀地!

一聲尖銳至極的銳嘯起處,苦竹的銀槍已如毒蛇般狂吐而出,如長虹般自斜里飛出,直搗歐陽之乎前胸,槍頭顫晃不定,幻成無數(shù)閃爍莫測之槍影,已將歐陽之乎的前胸一十二處重穴包括在內(nèi)。

歐陽之乎冷哼一聲,一提真氣,反向倒退,身形如輕燕灑然飄升數(shù)丈,

便在他身形掠空之際,手中樸刀已倏然暴出,電閃而掃,迅如奔雷般向狂點的槍尖迎去。

一陣亂雨般的金鐵交擊之聲響起,其聲極為清脆。

響聲過后,苦竹的銀槍便突然向后疾然彈回,其速竟遠逾方才攻出之時,反向苦竹的前額撞來!苦竹大吃一驚,情急之下,身子順勢倒卷,這才卸去銀槍反彈之力。

正當苦竹身形甫定時,歐陽之乎已凌空掠下,長刀在前,蟄伏而不吐,便那么蓄勢而出。

苦竹的臉色一變,似乎有些驚恐,他的銀槍繞身盤旋,寒芒閃耀晃動,幻成一幅迷亂而奇異的光影,似乎苦竹的身影,已隱于一道道圓弧形的槍影之中。

便在此時,歐陽之乎的長刀劃空而過,無任何變化地向苦竹左臂砍來!

他的招式太過普通了,就在那么自上而下,斜劈苦竹。只是,他如此一劈時,肘部略略有些內(nèi)收外翻。而按理說,劃出如此迅疾之刀,應(yīng)是全力以赴,手臂全張,方會又疾又猛。如此內(nèi)收肘部,豈不是顯得畏頭縮尾?

但苦竹的眼中卻閃過一絲不安之色,他已看出歐陽之乎如此出招,便可以有十七種可變之招,無論自己如何應(yīng)付,他的肘部一掄,便可直搶而入!

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已看出惟有銀槍倒旋后再點扎歐陽之乎右肋,方可換來最好的結(jié)局——被砍斷右臂!

最好的結(jié)局竟是被斷右臂,無論對于誰來說,都是一種殘酷的事情,但苦竹知道自己已別無選擇!

他的銀槍回掄如滿月,然后迅疾無比地扎向歐陽之乎的右肋!

一道血光飛揚而起,彌漫開來!

歐陽之乎的身軀已落定,他一動不動地佇立著,似乎一刀斬下苦竹的右臂并非什么意外之事,而是理所當然。

苦竹的右臂拋落數(shù)丈后,落了下來,在地上仍輕輕地抽搐了幾下,銀槍仍在手中,在這只已脫離了軀體的手中!

苦竹的臉色極為蒼白,他的嘴唇已無一絲血色!

滿臉福態(tài)之老叟驚怒萬丈!他惶聲道:“老二,撐得住吧?”

苦竹的臉上已有豆大的汗珠直涌而出,他的身子也有些搖晃,似乎已是一棵被風壓彎了腰的竹子,身材也已不再如原來的那般挺拔瘦高如竹,顯得有些佝僂了。

但他著實兇悍,仍咬牙道:“死……不……了!”

歐陽之乎不由暗暗點頭,心道:“他們?nèi)巳似凡恢绾?,但都有些傲慢,這一身硬骨頭,也頗讓人欽佩。這一點,倒與‘寒天三友’之稱號相符得很。如此一想,他不由有些后悔,自己這一刀斬下苦竹之手,對于‘寒天三友’這樣的人物來說,定是以此為奇恥大辱了?!?/p>

滿臉富態(tài)的人恨聲道:“看來你倒有兩把刷子!如此斷臂之仇,已不容我不報。今天要么你踏著老夫的尸體而去,要么便將命留下!”

歐陽之乎搖了搖頭,緩聲道:“你兄弟不是我的對手,你也一樣。據(jù)說‘寒天三友’中武功最高的是恨松。其次是苦竹,最后才輪到你刺梅。你兄弟已讓在下卸去一只右臂,你又何必再自討苦吃?”

頓了一頓,他接著道:“其實在下本來與你們并無深仇大恨,但既然你如此說一定要報仇,似乎擺明了要以勢壓人,占個理字。我便讓你們明白,飛揚跋扈者,是會付出代價的!”

刺梅凄厲笑道:“黃口小兒,你便認栽了吧!我二哥對你一時手軟,我卻是不會再重蹈覆轍了。今日我是打定主意,要從你身上卸下點什么?!?/p>

他的身形倏矮,雙手向足腕一摸,已有一對精鋼雙拐在手,長嘯一聲,向歐陽之乎欺身而進,雙拐揮舞縱橫,連貫交融,層層、片片、密密、麻麻。交織成一道道勁網(wǎng)。奇詭凌厲至極,如狂飚般卷向歐陽之乎,每一記拐,都是擊向歐陽之乎的各個關(guān)節(jié)處,如此力道,若是一擊而中,豈不是骨節(jié)立時粉碎?

鐵拐是一種極難演練之兵器,因為它的握勢便與一般兵器不同,而且因為其短,使它成為一種極為兇險之兵器。若是使拐,便必須與對手在極近的距離上作生死之搏,所以它對人的要求特高。兩位武功高手相搏,距離越近,自然越是易判生死。

而一旦將鐵拐使得爐火純青,那么它的威力又是驚人,因為它有前端,后端,及手柄握端三個攻擊點,若是雙拐,便是六個人。而且鐵拐因易于貼肘腕而持,故長于守勢,如此攻守兼?zhèn)渲?,自是兇狠而霸道了?/p>

刺梅進退閃掠如電,身手迅捷無匹,蒙蒙勁氣中,刺梅的鐵拐刺、扎、戮、封、架、劈……鐵拐掄起如輪,呼嘯有聲!

歐陽之乎開始后退,且是一退再退!

刺梅得勢不饒人,一招緊似一招,攪起漫天殺氣,路旁兩側(cè)的蘆葦已在勁風卷掃下東倒西歪,地面上則是塵土飛揚,歐陽之乎與刺梅的身影已同時罩入漫天黃塵中!

此時,無論是柳兒、紅兒,還是苦竹、恨松,都已無法看清二人的身軀了。只能聽到黃塵飛揚之處,傳來一聲響過一聲的金鐵交鳴之聲。

苦竹在恨松的幫助下,已用一些藥物將右臂傷口的血止住,饒是如此,苦竹仍是臉色煞白如蠟,傷口疼痛得讓他不住地倒吸冷氣。

倏地,一聲震天巨響處,迸出一串耀眼的火花,然后,一件兵器從黃塵中高高地飄揚而起,飛入數(shù)丈高空!

柳兒一看,那兵器竟是歐陽之乎那把樸素之極的雙尖刃刀!

她的心一下子收縮了,不由失聲叫了起來!

黃塵中仍是呼喝之聲不斷。

刀已從半空中悠悠地落下,又一頭扎入那團漫天飛揚的黃塵中。

刀身一沒入黃塵時,便聽見一聲慘叫,一道血光沖天而起!

然后,便是歐陽之乎身軀從黃塵中閃出,腳步有些踉蹌不穩(wěn),但刀卻已在手中,遠遠地佇立著。

紅兒不由花顏失色,一顆心懸到嗓子眼上。

黃塵中卻再無聲響,似乎刺梅已借著這飛揚的塵土掩護,就地遁走了。

所有的人都地默默地等待著。

黃塵慢慢地收斂,終于落定了,一個滿身塵土的人靜靜地站在那兒,似乎已成了一座剛出土的雕塑。

刺梅的身上沒有任何刀傷,惟有他的一身衣衫上鑲著的薄如紙帛之梅形飾物已全部不見了。

黃塵已覆蓋了他的臉,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的喉節(jié)在一上一下地動,表明他還活著。

恨松飛掠上前,雙手扶著刺梅的肩,道:“老三,你怎么樣了?可莫嚇唬我!”

看來他們?nèi)似饺涨檎x頗深,恨松關(guān)切焦慮之情,溢于言表。

刺梅的眉頭動了動,便有黃塵往下落。

他張了張口,未說出話來,卻“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鮮血灑于地上,便立即被黃塵所覆蓋。

恨松又驚又怒,顫聲道:“老三,又栽在這小雜種手上了嗎?”

刺梅的身子一陣輕顫,半晌,方一字一字地道:“我……我……武……功……已……廢……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誰都可以聽出這一字一字吐出來的話后面,包含著無限的仇恨與愴然!

也難怪他如此?!昂烊选痹诮幸殉擅麛?shù)十年,卻在今日一而再地栽在歐陽之乎手上,而且一個廢了右臂,一個廢了武功,這對于年已六旬之人來說,無異于宣判他們從此便只能遠離江湖了。

這對于叱咤江湖數(shù)十年的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沉重的打擊,一種刻骨銘心的傷痛。

恨松愣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在這么短短的時間內(nèi),“寒天三友”從此便從江湖中消失了。雖然刺梅與苦竹并無性命之憂,但若說“寒天三友”中有一個已無武功,另一個已廢了持兵刃之臂,卻還強撐著要打“寒天三友”的旗號,那豈不是會讓人笑掉大牙?

“寒天三友”本是同門師兄弟,但刺梅、苦竹的武功,幾乎是由大師兄恨松一手代師教成,所以三人的情誼已遠逾一般的同門之情了。

恨松輕輕地替刺梅抹去衣衫上的黃塵,又用一塊手絹拂去刺梅臉上的,頭上的,眉目間的塵土。

刺梅雙目空洞地注視著前方,喃喃地道:“完了,我廢了,我廢了,替我殺了他,替我殺了他!”

他的聲音寒氣逼人,冷得徹骨,如果聲音可以殺人,那么他的聲音便是最鋒利,最有殺氣的刀了。

恨松不住地道:“好的,我殺了他,我殺了他。”兩行濁淚已流了下來,在他的如鶴皮一般的臉上曲折迂回,遲遲落不下來。

歐陽之乎嘆了一口氣。

他又何嘗想結(jié)下這么多的仇恨?但許多時候,殺不殺人,傷不傷人,是由不了他自己的,在許多時候,人的武功便如彈簧,壓得越重越緊,它的反彈之力便越大。

“寒天三友”對他存有必傷之心,而他們?nèi)宋涔τ质且迅叩皿@人,歐陽之乎只要稍稍有一念之仁,被傷的就是歐陽之乎自己了。

若換了一些武功平平之人,歐陽之乎尚可以收發(fā)自如,而對“寒天三友”,他只能全力施為了。

歐陽之乎略略有些歉意地望了望苦竹和刺梅,轉(zhuǎn)身對紅兒、柳兒道:“我們走吧?!?/p>

他的聲音極為平淡,似乎方才一場生死之戰(zhàn)是別人,而不是他。

柳兒吃驚不小,她驚詫地望著歐陽之乎道:“他……他會讓我們就這么全身走脫么?”

她指的自然是一臉悲憤的恨松。

歐陽之乎緩緩地點了點,道:“他會的。因為他現(xiàn)在心中已滿是憤怒,在這種情形下,他的武功最多只能發(fā)揮出七成,如此一來,他又如何能替他的兄弟報仇?”

恨松聽到這兒,身子不由一震。

歐陽之乎躍上了馬車。

柳兒、紅兒雖然對歐陽之乎的話半信半疑,但她們?nèi)允驱R齊上了馬車。

這次,是紅兒駕車,她輕喝一聲:“駕!”手中長鞭虛擊長空,“啪”的一聲響過之后,馬車已轟轟而馳。

歐陽之乎一臉平靜地立于車上,其實,他心中也是極為惴惴不安,他不知道恨松會不會向自己出手。

當然,歐陽之乎并不是畏懼恨松的武功,方才他已與苦竹、刺梅交過手,大抵也知道恨松的武功,不至于高明太多。

他是在擔心恨松真的會忍住性子,不向自己進攻。那么,恨松便會成為歐陽之乎的一個隱患,一個后患。這,豈不比明著與他相搏一場更讓歐陽之乎擔憂?

但歐陽之乎又不愿主動向恨松出手,他傷了苦竹、刺梅之后,已是大為不忍,心中有了悔意,又怎會搶先向恨松出手?

馬車行駛得并不快,車軸吱吱咕咕直響,馬車的車輪在地上壓出一道淺痕。

恨松靜靜地站著,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歐陽之乎這輛馬車。他的身子一動不動,但他的眼神、臉色,卻已不知變了多少次。

歐陽之乎已感到好幾次,恨松幾乎要搶身而出了,卻終是壓抑住了自己的性子。

恨松枯瘦的嘴唇,已充滿了血,雙手卻緊緊地握著,指關(guān)節(jié)一陣接一陣地暴響。

他的手心中,已握出一把汗來了。

馬車的車首從恨松身側(cè)馳過。

恨松仍沒有動。

終于,連馬車的車尾也從恨松的身邊駛過去了。恨松的眼中倏地暴射出一縷精光!

歐陽之乎的心一緊,手已不知不覺地握在刀柄之上!

恨松眼中的精光開始慢慢地消退,最后全部消失在他那充滿恨意的雙目中。

歐陽之乎發(fā)覺恨松的武功一定遠在苦竹、刺梅之上。

至少,他的定力,便是苦竹、刺梅二人所遠不能及。

歐陽之乎有些后悔,不該以語告之恨松,與其在以后的日子里時時地提防著恨松,倒不如現(xiàn)在便做個了結(jié)。

只是,這樣一來,也許便會耽閣了找豐甲星之事。

他們只知“問天教”是自淮南府向西而行,至于在何處,卻是不得而知了。

馬車不疾不徐而駛??嘀?、恨松、刺梅三人的身影越來越小,終于不見了。

柳兒忽然道:“從淮南向西而行,怎會是江南?”

歐陽之乎漫不經(jīng)心地道:“也許長江以南,便稱為江南了吧,各種說法總是難以一統(tǒng)的……”

倏地,他失聲叫了起來:“從淮南向西而行,怎會是江南?”

柳兒聽他竟將她的話重述了一遍,不由有些好笑,道:“各種說法總是難以一統(tǒng)的么……”

歐陽之乎道:“不,這其中一定有詐!我突然想起,‘寒天三友’怎么會那么快便在路上候著我們?而且他們竟也知道我們與豐傲雪沖突之事!”

紅兒道:“也許‘寒天三友’便在淮南府不遠處,所以可以很快知道此事?!?/p>

歐陽之乎道:“就算紅兒問得不錯,但為何‘寒天三友’便知道我們一定會向西而行?若是問天教在西邊,而我們又與問天教教主女兒有誤會,那么按常理,我們應(yīng)該是避開向西這條路而行才對?!?/p>

紅兒思忖著道:“歐陽大哥的意思是說從我們一進店起,便已進了一個設(shè)好的圈套中?”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道:“不錯?!烊选灰娢覀儯悴鲁鑫覀兪窃诰茦侵信c他們徒兒沖突之人,這本身就有些不尋常,何況,以‘寒天三友’這樣的成名已久的人物,又怎會為了徒兒的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三人齊齊出動,欲對我們趕盡殺絕?”

說到這兒,歐陽之乎頓了頓,接著道:“他們故意說成是為徒兒之事出頭,如此一來,我定會有所松懈,這便是他們可乘之隙。事實上,他們所料的不錯,我在與苦竹、刺梅出手時,總是有所顧慮,不愿為一點小事而作如此兇險之生死搏殺。這種想法,幾次險些讓我吃了大虧!”

“尤其是與刺梅對陣時,兩人同在遮天漫地的黃塵中,刺梅突然以他衣衫上的梅形飾物作暗器,向我突襲而出,若非我應(yīng)付及時,恐怕已命喪黃泉了,也是因為如此,我才一怒之下,廢了刺梅的武功?!?/p>

紅兒道:“歐陽大哥,那么我們是繼續(xù)向西而行呢,還是折回頭去?”

歐陽之乎思忖了半晌,方道:“繼續(xù)向前吧,我倒要看看他們在前邊備下了什么?!?/p>

紅兒再一揚馬鞭,虛擊長空,“啪”的一聲響,馬車跑得更快了。

歐陽之乎與柳兒坐在馬車一邊,警惕地看著路兩側(cè)的蘆葦。

行駛了三四里路,竟是毫無動靜。

蘆葦變密了,又變疏了,又變密了……

柳兒按捺不住性子,道:“恐怕‘寒天三友’一敗之后,已把他們的膽嚇破,早已聞風而逃 了。”

歐陽之乎似乎未聽見她的話,沉默著。

柳兒不高興了,嘟起了嘴。

便在此時,一陣“卟卟”之聲響起!

三人大驚,不由將手按在自己的兵器上。

然后,他們便看到成千上萬只葦喳子飛起,幾乎已將整個天空遮住了。

柳兒不由笑罵道:“這些該死的鳥兒,倒把我嚇了一跳?!?/p>

歐陽之乎的眉頭已皺了起來,越皺越緊,擰成一個“川”字。

△△△ △△△ △△△

遮天蔽日的葦喳子使歐陽之乎三人感到天空都變成了灰暗色,視物也模糊了。

葦喳子在盤旋、升空、掠下……

突然,有上百只葦喳子迅疾無比地向歐陽之乎三人這邊飛掠而來,其速如電!

柳兒見這些葦喳子的速度如此之快,不由有些吃驚,奇道:“這些鳥兒怎么如此快捷?”

倏地,歐陽之乎大喝道:“小心!這是暗器!”

柳兒、紅兒大吃一驚!

歐陽之乎話音剛落,那些“葦喳子”已呼嘯而至!

三人大驚之余,急忙抽出兵刃,揮將起來,將全身團團護??!

再看他們,已不見了身影,只有三團光影在飄飛急旋!

一陣刺耳的“叮當”之聲響過之后,上百枚暗器全都被三人格飛開來,撒了一地!

柳兒一看,那些暗器竟鑄成一只鳥展雙翼之狀,無怪乎它們與葦喳子一起飛揚時,自己一時分辨不出,還道也是葦喳子!

正當歐陽之乎三人驚魂未定時,突有一聲尖銳的唿哨聲響起!

唿哨聲響過之后,那成千上萬只本已飛散開來的葦喳子突然又齊齊鳴叫一聲,向歐陽之乎這邊飛撲過來!

歐陽之乎與柳兒、紅兒不由暗暗心驚。

柳兒沒想到那種比麻雀還小的葦喳子,平時那般的弱不禁風,現(xiàn)在合在一起,向這邊洶涌而來,聲勢竟如此駭人!

但聞無數(shù)只鳥兒一齊低聲鳴叫著,聲音匯作一處,竟讓人有一種難言的壓抑之感,似乎連呼吸也不順暢了。

葦喳子越飛越近,到后來,柳兒已看不到一絲天空了,整個世界全都成了一片麻麻點點的灰暗世界!

這樣的場面,著實詭秘恐怖!

又是一聲尖銳的唿哨聲響起!

團聚盤旋在馬車上空的葦喳子便在這一聲唿哨之后,劈頭蓋腦向三人俯沖而下!

歐陽之乎嘶聲道:“向我靠攏!小心暗器!”

柳兒第一次聽到歐陽之乎的話語中有了驚駭之意,不由心中大為不安。

但已不容紅兒、柳兒向歐陽之乎靠攏,那些小小的葦喳子已疾掠而至,奮不顧身地向三人襲來!

三團寒光閃過,已有數(shù)十只葦喳子死于非命,灰色的羽毛飛揚開來!

但更多的葦喳子又已飛至!

寒光再起!

一片輕微的“吱咯”之聲響起,那是利刃削入葦喳子小小的身軀時發(fā)出的聲音。

無數(shù)的鳥頭,鳥翅,鳥的羽毛飛揚開來,整個空間已彌漫著一片甜甜的血腥之氣!

待一輪沖擊完畢,三人有些驚慌的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身上看到斑斑血跡和碎碎的粉紅色的肉末,歐陽之乎的頭上還有幾片淺灰色的羽毛。他的雙尖刃刀的開叉處竟卡著一只猶自掙扎不止的小葦喳子!

地上,已是鋪上薄薄一層肉泥!有十幾只尚未死去的葦喳子在地上撲騰,哀號著。

紅兒忽然“哇”地一聲,嘔吐起來,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她已受不了這種血腥的場面,盡管她知道這些只是一些鳥兒而已。

歐陽之乎一驚,正要出言相問,又有一陣鳥翼拍打之聲響起!

紅兒本已蒼白的臉色更為蒼白得可怕了。

這一次的葦喳子更多,來勢更急,更猛!

三團刀劍之光再次揚起。

這次,卻已有“叮當”之聲響起!

顯然,在這些鋪天蓋天的葦喳子中,夾有一些自蘆葦塘中射出的暗器!

兩匹馬在前面驚恐萬狀,長嘶不已,不停在咆哮著。終于,一聲哀鳴,左邊那匹馬已轟然倒下!

馬車一側(cè),幾乎翻傾!

另一匹馬奮力一掙,竟讓它掙脫韁繩!

便在它要奮蹄而逃時,已有數(shù)枚鳥形暗器扎入它的頭部、頸部,它來不及長嘶一聲,便已倒下了。

葦喳子越來越多,越來越疾!

柳兒已感到滿目全是葦喳子,灰色的影子在她的腦海不斷地閃動!

她已狀如瘋狂,只知不停地揮劍,揮劍。把全身功力全貫于右臂,將一把軟劍舞得如狂風一般呼嘯鼓蕩!

她已不知自己究竟斬殺了多少只葦喳子,擋開了多少枚鳥形暗器!

她只知一味地掄劍,即使是手臂已極為酸痛,她也不敢停下,因為在如此灰暗的光線中,她根本無法去分辨哪只是葦喳子,哪一只是鳥形暗器。

而葦喳子的低聲鳴叫,又讓她無法分辨清楚暗器襲來的聲音,她只能將每一件向她飛來的東西全都以劍擋開!

如此一來,她已越來越難以支撐了,真氣已很難提起,她的動作已有些僵硬,甚至還有點遲緩了。

倏地,左臂一陣刺痛!

柳兒一驚,知道定是已被鳥形暗器扎中!

她暗暗一運真力,貫于左臂,不由松了一口氣,因為她發(fā)覺暗器上并未淬有劇毒。

左臂疼痛鉆心,似乎有一把鈍刀在拉鋸般割著她的肉,刮著她的骨。

她已痛得額頭上盡是冷汗!

但她一聲也不吭!因為她知道只要她痛哼一聲,必然會使歐陽之乎與紅兒分心,而如今的形勢,又豈容他們二人分心?

甚至,柳兒連去察看傷勢的時間也沒有!

他們?nèi)烁髯陨韨?cè)全是沒完沒了的葦喳子,三人誰也不能看見別人,他們便如此獨自奮戰(zhàn)著。

但這漫天飛舞的葦喳子何時才會被全部斬殺?歐陽之乎他們又能支撐多久?

倏地,一聲驚恐與慘痛的叫聲響起,竟是紅兒發(fā)出的。

柳兒與歐陽之乎不由魂飛魄散,因為他們知道在三人中,紅兒的武功是最弱的。

在如今的情形下,只要傷勢一重,無法持劍自衛(wèi),就是必死無疑。

果然,圍著紅兒的那群葦喳子開始飛低了,顯然,紅兒已倒下了。

歐陽之乎雖然看不到紅兒那邊的情形,但他已從紅兒的慘叫聲中感到事情的不妙,因為他知道若只是小傷,紅兒定會支撐著不出聲的。

驚怒之下,他大喝一聲!長刀揮舞如狂風暴雨,刀刃迸射如虹!

無數(shù)的血肉飛揚開來,數(shù)十枚鳥形暗器被格開!

但這只能讓歐陽之乎移動兩步!很快,他又身陷葦喳子的包圍之中,鳥形暗器又向她急襲而至。

歐陽之乎目欲崩裂,狂呼不已!他已將全身的功力全發(fā)揮出來,仍是只能慢慢地向紅兒這個方向移動!

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痛,在滴血!

忽然,他的嘴唇感到一陣咸味,才知自己不知不覺中已將嘴唇咬了個洞穿!

他憤怒的火焰已將雙目燒得赤紅!

但讓他更為狂怒的是,他到現(xiàn)在為止,竟是連對手的人影也未見到一個!

對手無疑便是隱在葦塘之中,但葦塘如此茂密無比,他又如何去尋找?

看來,不但紅兒已兇多吉少,恐怕連歐陽之乎與柳兒也是極難幸免遇難了。

歐陽之乎開始有點后悔了,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向西繼續(xù)前進——這是他平生以來,第一次對自己的行為有了悔意!

柳兒聽了紅兒的一聲慘叫后,心便一片冰涼了,她知道紅兒幾乎已無生還的可能了。

而她自己呢?不也是笈笈可危么?

若是便這樣死去,她著實不甘心!

可又有什么辦法能改變這種狀態(tài)呢?他們?nèi)藥缀跏侨齻€靶子,只能被動地挨打。

她的心中罵道:“這該死的鳥兒!”

便在此時,又有一聲極為尖銳的鳥叫聲響起,其聲頗為怪異,竟可穿過這遮天蔽日的葦喳子的低鳴聲,清晰地傳入歐陽之乎耳中。

歐陽之乎一聽,不由心中一動。

柳兒一聞此聲,卻已失色!她暗道:“不知又有什么怪鳥來了,這真是一幫鳥人,只知躲在暗處,借些鳥兒來裝神弄鬼?!?/p>

哪知此鳥一鳴之后,那成千上萬的葦喳子竟全都驚慌失措,開始四散而飛!

唿哨聲又起!

葦喳子在呼嘯聲后,又開始聚攏了些。

這時,一聲奇異之極的鳥鳴聲又響起,一只比鷹略小的鳥兒如利箭般向這邊射來!

葦喳子“轟”的一聲,開始四散飛逃!

唿哨聲再起!

但這一次,任憑唿哨聲吹得山響,那些葦喳子卻再也不回頭了,向四面八方飛去,一路驚惶失措地叫著!

怪鳥飛過之處,葦喳子紛紛墜地!

很快,本是鋪天蓋地的灰色葦喳子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一些散落的羽毛猶自在空中飄來蕩去。

葦塘中一聲冷喝,十幾枚鳥形暗器向那只怪鳥飛去,暗器來自各個不同的方向,交織成網(wǎng)!

但聞一聲厲叫,怪鳥已從十幾枚暗器中電閃而出,向葦塘中飛撲而去!

怪鳥所到之處,不時有慘叫聲響起!

少頃,怪鳥才從葦塘中飛身而出,騰掠入空,尖銳彎曲如鐵鉤之利喙上竟還叼著一只血淋淋的眼球!

歐陽之乎一思忖,打了一個悅耳的呼哨聲。

那只怪鳥叫喚一聲,似乎很是欣喜,向歐陽之乎這邊飛來,雙翅一收,便向歐陽之乎斜斜飄來。

歐陽之乎已看清,此鳥果然便是那只“無影鶻鶻!”

歐陽之乎知道它能口吐毒液,見它向自己這邊飛來,不由有些緊張,但他仍是按捺住了。

“無影鶻鶻”一聲輕鳴,如女子私語,飄然落在歐陽之乎的左肩上!

歐陽之乎有些惴惴不安,他深恐這只兇悍冷傲的鳥會突然發(fā)難。幸好,沒有發(fā)生這種事。

柳兒見歐陽之乎一吹哨聲便收服了怪鳥,不由有些吃驚,但她已顧不上細問,便向紅兒那邊掠去。

紅兒已是氣息奄奄了,一只罪惡的鳥形暗器扎入了她的胸膛,已全身沒入她的軀體內(nèi)!

柳兒悲呼道:“紅兒姐,紅兒姐!我是柳兒呀……”

紅兒那雙美麗的眼睛仍是緊緊地閉著。

柳兒用她的小手捂住紅兒的傷口處,鮮血卻又從她的指縫中滲出來,她悲聲道:“歐陽大哥,快過來,紅兒姐她……她……”

下邊的話,她又如何愿說出來?

歐陽之乎蹲下身來,雙手抵于紅兒“建里”、“下院”穴,將一股浩然真力源源不絕地傳入紅兒的體內(nèi)。

終于,紅兒的秀目慢慢睜開,雙頰卻已是一片極不正常的紅暈,紅得朝霞一般。

她目光有些茫然,右手微微地抬起一點,歐陽之乎不明其意,便將她扶了起來,他想:“也許紅兒姑娘不愿躺在如此骯臟的地上吧?!?/p>

這時,四周的葦塘發(fā)出了一陣陣亂響,葦喳子深處一陣亂晃后,從這條路的兩側(cè)閃出一百多號人來,每一個人都是一身金黃色的勁服。

他們從四周圍攏過來,將歐陽之乎三人包圍在中央了。

歐陽之乎肩上的“無影鶻鶻”一聲怪叫,離開歐陽之乎,飛躍至馬車車廂之上,用它兇悍冷傲的目光向四周掃視著。

它的眼睛灼灼生光,如一個勇猛無匹的斗士一般,目光掃過之處,讓人不由為之一凜。

歐陽之乎似乎沒有看到這一百多號圍攏過來的人,他低身對紅兒輕輕地道:“紅兒姑娘,我會讓他們血債血償?shù)?!?/p>

紅兒慘然一笑,道:“有你……你這么抱著……抱著我,我便很……高興了,除了我?guī)煾?,再……再沒有人如此親……親近過我了?!?/p>

歐陽之乎看著她漸漸煥散的目光,心中一陣酸楚,含淚點了點頭。

紅兒的呼吸越來越弱,嘴唇開始泛白,她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歐陽大哥,能……能答應(yīng)我……我一件事么?”

歐陽之乎溫柔地道:“當然能。”

紅兒的眼中有了一種羞澀,那種女孩子特有的極可愛的羞澀,但這種可愛在一個將死之人身上出現(xiàn),便讓人更為傷感,惋惜那份動人的可愛消散。

她輕輕地道:“我……我要你……你親親……親親我……”

歐陽之乎毫不猶豫地低下頭,用他略帶點野性的嘴唇印在紅兒已變得冰涼的嘴唇上。

這一瞬間,紅兒的冰冷嘴唇竟有些溫熱,但很快,又變得冰涼如水……

紅兒笑著望望歐陽之乎,道:“大哥……你會笑話我么?”

歐陽之乎搖了搖頭。

紅兒慢慢地閉上了那雙美麗的眸子,口中輕輕地道:“我……很……很……開……心……”

她的頭一側(cè),一縷香魂就此飄然而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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