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功力盡失
歐陽之乎有些吃驚,但很快又釋然,他想定是因為太疲勞了,才有這種感覺。
然而,很快又有一陣子,他又感到了一片黑暗,眼前好像有無數(shù)金星閃現(xiàn)。
歐陽之乎心道:“看來真是累了,加上腿上又失了許多血,我還是先在這床上躺一陣子吧?!?/p>
于是,他向自己曾經(jīng)睡過的那張床走去,那張床上垂掛著厚厚的黑帳子。
歐陽之乎的腳步有些虛浮,他踉蹌地走至床邊,伸手去掀帳子。
驀地!
帳子里襲來一股勁風(fēng),攻向歐陽之乎的胸口。
歐陽之乎立即感覺出此招勁道并不很大,當(dāng)下便信手擊出一掌,并未用全力,只發(fā)了六成功力。
他相信這一掌足可抵擋對方的一擊。
兩股真力一接實,歐陽之乎忽覺胸口一悶,似被重?fù)粢诲N,然后他的身軀向后倒去,狂噴一口鮮血,鮮血飛灑如血箭。
同時,帳內(nèi)已彈身躍出一個人來,人一出帳,便已雙手齊揚,幾枚銀針如電而出,射向歐陽之乎。
歐陽之乎根本無力回避,幾枚銀針已全都射入他體內(nèi)。
歐陽之乎“咕通”一聲,重重栽倒在地上。
床上的人一躍而起,然后一聲尖叫聲響起。
△△△ △△△ △△△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之乎才悠悠醒來,他努力地睜開雙眼,才知自己竟是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個人坐在床邊,似乎在低聲抽泣,聽聲音,像是一個女子,但此時已天黑了,看不清顏容。
歐陽之乎想將身子坐起,沒想全身無絲毫力氣,而腿上的傷被這么一牽動,又是一陣鉆心的痛,他忍不住哼出聲來。
那床邊女子一聞此聲,急忙轉(zhuǎn)身,急切地呼道:“少主,你……你真……醒過來了?”
歐陽之乎已聽出是柳兒的聲音,本是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來,他有點吃力地道:“柳兒嗎?我怎么會如此全身乏力?”
那女子道:“我是柳兒。少主,方才我沒想到會是你,所以……全都怪我太蠻撞了,害得少主受了傷。少主……你責(zé)罵我?guī)拙浒伞!?/p>
歐陽之乎道:“莫再稱呼我少主了?!闭f到這兒,他雙手撐起身子,竟有力不從心之感,柳兒忙伸手將他扶將起來。
歐陽之乎斜靠在墻上,緩聲道:“這本不能怨你,按理說以我的武功接下你的一掌并不困難,可不知為何,我竟不能接下你的一擊,顯然在這之前,我的武功已減退了許多??晌遗c‘飛魂樓’的人交手時,并無這種感覺,而且除了腿上受了外傷之外,再無別的傷處,怎會變得如此不濟了?這倒是有些蹊蹺了?!?/p>
柳兒道:“也許……也許便是腿上之傷在作怪吧?”
歐陽之乎道:“不會的。此傷乃為‘蚊子’以他的兵器扎傷,外傷而已,傷得再重,對內(nèi)功卻是毫無影響。何況,后來我與崖頂數(shù)人過招,并無不適之感。”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了下來,沉默片刻,方道:“柳兒,有沒有火?”語氣顯得有些著急。
柳兒忙起身找來一支蠟燭,用火折子點著,遞給歐陽之乎。
就在歐陽之乎伸手去接時,柳兒突然驚叫一聲:“你……你的臉……”聲音充滿驚恐。
歐陽之乎嚇了一跳,不由自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卻并無異常之感,于是道:“我的臉怎么了?”
柳兒顫聲道:“你的臉蒼白得可怕,可你的眼睛,卻是一片血紅,紅得像要滴血,我……我都不敢正視了?!彼难凵窆挥行@懼不安!
歐陽之乎聞言一驚,忙道:“再看看我額頭,是不是青筋暴起?”
柳兒端著蠟燭看了看,不由“咦”了一聲,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你額頭上的青筋全部鼓了起來,似乎很快便會暴裂了?!?/p>
歐陽之乎未聽她說完,便已是冷汗淋漓,他對柳兒道:“快,點了我的‘氣戶’、‘氣舍’二穴,手法要重!”
柳兒有些吃驚,道:“我……”
歐陽之乎急聲道:“快按我所言去做,記住,是先點‘氣戶’,再點‘氣舍’?!?/p>
柳兒便不再猶豫,出指如電,飛快地點了歐陽之乎所言二個穴位。
歐陽之乎這才吁了一口氣,道:“將蠟燭端近些,我要查看傷勢?!蓖蝗凰职l(fā)覺不妥之處,忙道:“柳兒姑娘,你先去替我找一盆水來?!?/p>
歐陽之乎一向與‘水火雙邪’同居一起,遠(yuǎn)離世人,所以一向不習(xí)慣那些繁文瑣禮,有什么話要說便說,而柳兒又將他當(dāng)作少主看待,自然也不以為意。
當(dāng)下柳兒應(yīng)了一聲,便出了小屋。
見柳兒走出小屋,歐陽之乎有點后悔了,他擔(dān)心柳兒走出這小屋有危險,何況現(xiàn)在是夜間,“恨谷”中又是尸體遍地,柳兒雖是習(xí)武之人,但終是女流之輩,難免有點懼怕。
但當(dāng)他想叫住柳兒時,柳兒已經(jīng)出去了。
歐陽之乎只好自我安慰道:“‘飛魂樓’的人定是以為‘恨谷’中人已被消滅殆盡,所以不會再來了,至于那些尸首,只要不去挨近,想來也無甚可怕之處。她去找水,又不用去圓屋之中。”
如此一想,他才安下心來,他腿傷之處的衣裳本就破了一個口子,當(dāng)下他便扯住那口子,用力一拉,口子就裂得更大了。
歐陽之乎湊近自己傷口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只見那傷口處泛著一灘血色泡沫,泡沫在不斷地增多,然后又破裂,歐陽之乎甚至能聽到泡沫破裂時的“滋滋”作響之聲音。
顯然,他所料想的沒錯,果然是這個傷口在作怪。
他忽然憶起佝僂人臨死時那一臉詭異的笑容,笑容中有著一種陰謀得逞之意味。
然后,他記起佝僂人的鐵爪曾抓住他的這個傷口。顯然,問題便出在佝僂人這一抓之上!定是佝僂人在鐵爪上喂了毒。
歐陽之乎有些后悔不該將佝僂人打下懸崖。要不然,或許他身上會有解藥。
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少頃,柳兒端著一盆水進來了,歐陽之乎忙將傷口處掩了掩。
柳兒將那盆水置于歐陽之乎床前,剛要開口,卻聽得歐陽之乎道:“麻煩柳兒姑娘替我找把刀來?!?/p>
柳兒一愣,便走向屋子墻邊一個櫥子前,打開櫥子之門,從里邊捧出一把刀來,刀鞘乃用竹片制成,正是歐陽之乎那把樸素之刀。
歐陽之乎沒想到此刀已被柳兒放入自己房子里,雖然他對兵器并不是看得太重!但此刀終是跟隨自己一段時間,多多少少有點感情,當(dāng)下便接了過來,端詳了片刻,然后將刀尖伸至蠟燭火焰上燒炙。
刀尖由白變藍(lán),歐陽之乎才住手,將刀尖對準(zhǔn)自己的傷口,用力一絞,傷口處的腐肉連同血色泡沫便如此被剜去了。
一陣劇痛由傷口處傳遍全身,歐陽之乎的額頭不由滲出汗來了。
他希望毒勢便如此止住,所以他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已是血肉模糊的傷口。
少頃,本已是有些殷紅的傷口又開始泛出一團血沫,很快,血沫便已溢出傷口外,又開始不斷地滋生、破滅,“滋滋”作響。
歐陽之乎大凜,忙提起全身功力,向地上的一張椅上遙遙擊出一掌,椅子的一根橫木“咔嚓”一聲斷了。
柳兒一見,便高興地道:“你的武功還是極為不弱?!?/p>
歐陽之乎卻絲毫無欣喜之意,他苦笑著搖了搖頭,道:“這已是我全力一擊了,若在平日,此椅早已碎成木屑,看來我的功力已不及原來的四成了。而且全身但覺軟弱無力,總有慵慵欲睡之感。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我已中了‘融冰散’之類的毒藥,很快,我的全身功力將消失貽凈!”
柳兒一聽,不禁花容失色,顫聲道:“那……那如何是好?”
歐陽之乎喟嘆道:“恐怕無法挽回了,若是‘融冰散’倒還好些,因為‘融冰散’只是化去人體一半功力,便如一塊冰,無論如何化,最后總留下一灘水,但我已感覺到這毒藥比‘融冰散’還霸道許多。柳兒,你看到我腿傷處不斷涌出的血沫了嗎?”
柳兒點了點頭。
歐陽之乎苦笑了一下,道:“這便是我的功力在外泄,不出一個時辰,我便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了。這……這倒與我的名字相符了,之乎之乎,哈哈哈……”
說到后面,他已有熱淚溢出。
雖然,他對武功并無甚癡戀之處,但殺父母之仇不能不報,若是空有一腔熱血與怒火,身無驚人的武功,如何能取豐魂星之輩的命?那時,即使豐魂星不出手,他手下的任何一個殺手,都可以輕易地要了自己的命。
那么,父母之仇,便永遠(yuǎn)地擱置了,父母亡靈九泉含恨,卻任豐魂星之輩得意地冷笑。
歐陽之乎心哀如死,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功力在絲絲縷縷地消失,卻又無力去阻止這個可怕的過程。于是,歐陽之乎的心開始隱隱作痛,他的臉已開始扭曲,顯得有些猙獰。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腿上的傷越來越痛得厲害,更因為是一種悲憤的絕望已籠罩著他的心。
柳兒看著歐陽之乎蒼白而又有些扭曲的臉,不由有些害怕,壯著膽子叫了一聲:“少主,你……你很痛么?”言語中流露著無限的關(guān)切之情。
歐陽之乎從絕望中驚醒過來。柳兒溫柔關(guān)切的眼神讓他的心有了少許慰藉,他忙強忍傷痛笑道:“沒什么,武功失了,尚可再練的?!?/p>
顯然,這只是為了安慰柳兒才如此說的。要說重練武功,即使歐陽之乎悟性再好,少說也得數(shù)年才能恢復(fù)到原來的功力。那時,世事滄桑,誰知豐魂星又有了什么變化?何況,他們會給歐陽之乎機會嗎?
恐怕歐陽之乎一出此谷,便會慘遭毒手了,又如何能再去習(xí)武?
柳兒也知歐陽之乎言不由衷,不由更是哀傷,早已是清淚點點了。
歐陽之乎見她如此情真意切,不由有些感動,卻見柳兒一抹臉上的淚,抬起頭來,道:“少主,若是蒼天無眼,真要讓你功力盡失,那么柳兒從此便代你完成大志,只要柳兒我一息尚存,豐魂星他們那些狗賊便無一日安寧?!?/p>
歐陽之乎忙道:“怎敢牽累你?”
其實,以柳兒的武功,又如何是豐魂星的對手?
柳兒那雙彎彎如月牙的柳眉倒豎,恨聲道:“即使不為少主,我也是要殺那幫狗賊,為師父,師姐她們報仇?!?/p>
說到此處,她已是粉臉帶煞。
歐陽之乎道:“好,好?!?/p>
突然,一個念頭自他心中升起。
于是,他便對柳兒道:“你附身過來,我有話對你說?!?/p>
柳兒雖然感到這谷中只有他們二人,有什么話但可直說無妨,但歐陽之乎是她的少主,她便依他之言,附耳過去。
只聽得歐陽之乎輕聲道:“明天我將……”下面的話越來越輕,聽不清楚了,柳兒不由又湊近了一點。
突然,她覺得“大橫”、“腹念”二穴一麻,全身已不能動彈!
再看歐陽之乎,正含著笑意望著柳兒。
這一瞬間,柳兒又驚又怒又怕,她認(rèn)定眼前此人是真正的豐少文了。從眼前此人的武功如此不濟也可以看出。
但緊接著她又有些為歐陽之乎高興,既然眼前此人是豐少文,那么真正的歐陽之乎定是無事了,更不可能有什么“功力盡失”之說了。
可豐少文已被控制了神智,怎會又變清醒了?何況豐少文是與紅兒一道出去的,那么紅兒又去了何處?莫非也遭了暗算?
再看歐陽之乎有著笑意的臉,她不由魂飛魄散,因為她知道豐少文乃一風(fēng)流之人,嗜色如命,如今自己被他點了穴道,豈可幸免?
這樣想左思右,她的神情一忽兒喜一忽兒怒,一會兒哀一會兒懼,把歐陽之乎也搞糊涂了。
于是,他道:“柳兒姑娘,請恕我失禮……”
柳兒一聽,更是深信眼前此人便是豐少文,便尖叫道:“不!豐少文,你若敢動我一根指頭,我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我們少主也會將你千刀萬剮!”
歐陽之乎先是被柳兒的尖叫聲嚇了一跳,后來,才明白過來。
歐陽之乎忙道:“我正是歐陽之乎,我點了柳兒姑娘的穴道,只是擔(dān)心你會反對我的計劃?!?/p>
柳兒疑惑地看了看歐陽之乎,歐陽之乎一臉的真誠,她信了,因為在這等情形下,若他真是豐少文,也不用再隱瞞什么了。
于是,她不解地道:“少主的計劃,我怎會反對?”
歐陽之乎道:“我要將我所剩的功力貫入你的體內(nèi)!”
果然,柳兒急道:“不可以,我怎可以占有少主的功力?”
歐陽之乎道:“我有理由說服你,但時間緊急,我的功力越來越少了?!?/p>
當(dāng)下,他不顧柳兒大聲叫嚷,便與她雙掌對抵,將自己所剩的功力注入她的體內(nèi),柳兒只覺得體內(nèi)有一股熱流在回旋流動,最后歸于丹田,歐陽之乎的臉色卻越來越蒼白。
倏地,柳兒大叫一聲,身子向后飄掠而出。
歐陽之乎先是一驚,接著便明白過來,定是自己功力貫入柳兒體內(nèi)后,與柳兒的功力合作一道,沖開了“大橫”、“腹念”二穴,若是平時,自己所點之穴,世上只怕無幾個人能沖開,但現(xiàn)在他已是功力散失大半,所以才會被柳兒沖開的。
柳兒身形一落,又向歐陽之乎這邊掠來,跪在歐陽之乎床前,悲聲道:“柳兒該死……”
歐陽之乎忙探身來扶她,道:“這是我自己拿的主意,你有何錯?說起來,倒是我有些不對,以如此手段對你。我心知你定會過意不去,可再待上片刻,我的功力便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那豈非更是可惜得很?你不是說要替我、替你師父、師姐復(fù)仇么?這些功力,多多少少可助你一臂之力。”
柳兒聽他說的有些道理,可她仍是有竊取他人之物的感覺,道:“可是……”
歐陽之乎見她還是放不下心,便故意板著臉道:“我要在這谷中療傷,若是外面有人沖殺進來,你武功還是那般不濟,我便會為人所殺,那你豈不是護主不力?”
柳兒心知他只是說笑而已,但心神仍為之一震,道:“柳兒倒是糊涂得很?!?/p>
歐陽之乎覺得自己言語太過嚴(yán)厲,不由有些過意不去,便道:“我已一天未曾進食,麻煩你去替我找點吃的來?!?/p>
柳兒便轉(zhuǎn)身出去了。
“融冰散”一類的毒藥,只是化解掉人的內(nèi)家真力,對身體卻是無損傷?,F(xiàn)在,歐陽之乎全身已無半點內(nèi)力,那“融冰散”之類的毒藥便也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歐陽之乎腿上的傷口已不再流出血沫,到后來,已與一般的刀傷沒什么不同了。
歐陽之乎又用自己那把樸素已極的刀剜去傷口的腐內(nèi),然后扯下一塊衣襟,將傷口包扎起來。
一日苦戰(zhàn),他已是極為疲倦,現(xiàn)在功力一失,這種感覺就更甚,于是他往床上一倒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撲鼻之香味將他驚醒。
借著微弱的燭光,他看到柳兒在一張桌子上張羅著飯菜,桌子中間有一口大缽,正冒著騰騰熱氣。
他的肚子不由“咕?!钡匾宦曧?,聲音大得讓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柳兒轉(zhuǎn)身過來,道:“嚇我一跳,我還道天又要下雨了呢。”
歐陽之乎不由笑了,柳兒終是柳兒,即使是在無限困境中,她仍是那般機靈可愛。
其實,保持一種樂觀超脫之心態(tài),豈不是比一味地沉浸于傷感之中要好?
柳兒是一個可以讓人快樂,讓人輕松的女孩,無論你的心有多少干涸,她都可以以她的溫柔與笑聲滋潤你的心。
她似乎總是快樂的。也許,她已將她的憂傷深深埋藏,而將她燦爛的一面展示在她的親人面前。
這樣的女孩,豈非是一個值得尊重,甚至值得喜愛的女孩?
歐陽之乎看著柳兒猶帶著淚痕的笑容,不由有些感動。
當(dāng)歐陽之乎在桌前坐下時,他才知道缽子里是一只已燉得很爛的雞。
不知柳兒為了燉這雞,花了多少時間,看她那雙美麗的雙眼,已是布滿了血絲,也不知是讓煙薰的,還是熬夜熬成的。
歐陽之乎大概是真的餓了,很快便將大半只雞狼吞而下。而柳兒則只吃了二只雞翅,她看著歐陽之乎吃得那般有滋味,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其實,這只雞的鹽放得太多了,歐陽之乎已咸得暗暗乍舌。
但他不會讓柳兒知道,柳兒的神情告訴他,她對他的感覺很在意。
終于,他“痛快”地吃完最后一塊雞肉,趕緊倒了一大碗湯。
然后他緊吹幾口氣,便“咕嚕咕嚕”地喝下那一大碗湯,湯本是淡了些,但現(xiàn)在卻正好可解渴。
柳兒以為歐陽之乎不但對她做的雞很滿意,而且對她熬的湯也很滿意,于是,她笑得更開心了,笑靨如花。
歐陽之乎看了看她,見她身上系著一條圍裙,袖子擼著,鼻尖上有小點煙灰,更使她本是小巧的鼻子有些滑稽了。她的頭發(fā)有些凌亂,有一綹垂了下來,拂在臉上,反而更顯得嬌媚可人。
看著眼前笑意盈盈的柳兒,他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感動。
燭火、熱湯、麗人、溫情……
歐陽之乎忽然想到一個字:“家!”
他有過家么?有過一個可以縱情瘋之狂之癲之時,把桌子震得嚓嚓作響,把星月吼得暗淡失澤的地方么?
家便是根,家便是溫情之源吧。
歐陽之乎不由為自己悲哀,他嘆了一口氣。
柳兒以為他又為失去功力而沮喪,便用筷子在桌上的雞骨中撥動著,撥動了半天,她用筷子夾起一根細(xì)長的雞骨,道:“少主,你看這骨有什么奇異之處?”
她如此說,自是為了讓歐陽之乎從失落中解脫出來,至少,可以暫時地忘卻一段時間。
歐陽之乎有些驚訝地望著柳兒,接過那根細(xì)長的雞骨看了看,未看出有什么奇異之處,于是便道:“我卻是眼拙了,看不出有何異常之處?!鳖D了一頓,又道:“以后不需再稱我少主了,你便同紅兒一樣,稱我為之大哥吧,叫歐陽大哥也行,我終是年長一些,你也吃不了虧的?!?/p>
柳兒似乎有些高興,她又拿回那塊雞骨,道:“歐陽大哥,你看這雞骨間是不是有一個細(xì)長的空隙?”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道:“雖是如此,可這也不算什么奇異之處。”
柳兒見他已被自己的話題吸引住了,便有些得意,笑道:“可莫小看這塊雞骨,它可讓你逢兇化吉,去疾消災(zāi)呢?!?/p>
歐陽之乎被她一臉正經(jīng)逗樂了,道:“區(qū)區(qū)倒要聽聽是如何個‘逢兇化吉,去疾消災(zāi)’?!?/p>
柳兒默默一笑,道:“你身上佩過飾物么?”
歐陽之乎道:“倒未曾佩過。哦,對了,我身上尚有豐少文的一塊玉,據(jù)說是一塊軟玉,與另一塊玉合稱‘雙鳴玉’,而另一塊玉卻是在你師父那兒?!?/p>
柳兒有些吃驚,道:“我?guī)煾干砩嫌杏衽c豐少文的玉合稱‘雙鳴玉’?這倒有些古怪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歐陽之乎便將在“清歌茶樓”中聽小六林子所說的話大致地敘述了一遍。
聽罷,柳兒道:“小六林子乃豐靈星之女,定也不是什么善類,她的話未必可信?!?/p>
歐陽之乎知道那么復(fù)雜的事不是三言兩語便解釋得清的,于是便道:“雖然她父親不是善類,但她卻與他父親不同?!?/p>
柳兒道:“你又如何知道?”
歐陽之乎道:“說不清楚,也許便憑感覺吧。”
柳兒喃喃地道:“感覺?感覺……也可以么?”
她的語氣便有些怪怪的。
歐陽之乎道:“只要用這塊玉與冬青姑姑身上的玉一疊合便知小六林子所言之真假了。”
柳兒道:“我?guī)煾干砩系故怯幸粔K玉的,她老人家常常獨自端詳那塊玉,看著看著,她便流淚了,我?guī)煾钙饺湛蓮牟涣鳒I的?!?/p>
歐陽之乎心道:“看來小六林子所言十有八九是真話,定是冬青姑姑睹物思人,才會黯然神傷?!?/p>
當(dāng)下,他取下那塊玉來,道:“這玉雖在我身上,但以前一向是豐少文佩著,所以我說未曾佩過飾物,也是不錯的?!?/p>
柳兒道:“既然如此,你不妨將這雞骨用細(xì)繩穿起,掛于胸前?!?/p>
歐陽之乎有些好笑,道:“這又是何意?”
柳兒道:“這雞骨又叫‘雞鎖兒’,農(nóng)家人常用這‘雞鎖兒’給自己兒女掛上,以鎖住他們稚嫩的命兒,從此大鬼小鬼便牽之不去,有的人家還用鎖鎖著呢?!?/p>
歐陽之乎雖然知道這只是民俗而已,但見柳兒說得那么認(rèn)真,便道:“真的如此神奇么?”
柳兒道:“誰說不是?我娘便讓我掛過這‘雞鎖兒’,打那以后,我便真的無病無災(zāi)了,只是七歲那年,我將它弄斷了,那時,我娘臉色都嚇得發(fā)白了,一迭聲地道:‘這死丫頭,這死丫頭’。因此大伙兒都說這是不祥之兆呢。后來,果然……果然……”
說到這兒,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歐陽之乎知道紅兒、柳兒、香兒三人都是孤兒,是冬青姑姑將她們撫養(yǎng)長大,現(xiàn)在看柳兒的神情,定是七歲那年之后,她家人有了什么不幸,所以才滿臉哀傷。
歐陽之乎忙道:“若是如此,我便將這‘雞鎖兒’替你掛上,從此你便無病無災(zāi),越長越美麗了。”
柳兒的俏臉突然一紅,低聲道:“真……的么?”
歐陽之乎笑道:“如何假得了?我這便去找一根細(xì)線來。”說罷,他真的一拐一拐地邊走邊跳,開始找細(xì)線了。
當(dāng)他用細(xì)線將那根雞骨串起,要遞給柳兒時,柳兒卻道:“自己是不能掛‘雞鎖兒’的,要別人掛上,才有效?!?/p>
歐陽之乎笑道:“還有這么多講究啊?!?/p>
他便將細(xì)繩挽開,柳兒低垂下她的頭,她的臉已飛紅如霞了。
歐陽之乎正要往柳兒頸上掛去時,柳兒忽道:“歐陽大哥,你……你不后悔嗎?”
歐陽之乎奇道:“我為何要后悔?讓你無病無災(zāi),豈不是很好?”
柳兒似乎還想說什么,但又止住了。
歐陽之乎細(xì)心地將“雞鎖兒”掛在柳兒身上,然后后退一步,看了看,滿意地笑了。
柳兒這才抬起頭來,不知為何,她的眼中竟有晶瑩的淚光,把歐陽之乎嚇了一跳。
柳兒低聲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不會生氣吧?”
歐陽之乎見一向伶牙俐齒,快言快語的柳兒突然變得如此吞吞吐吐,不由有些奇怪,他道:“一會兒又問我會不會生氣,一會兒又問我會不會后悔,倒把我問糊涂了,我是那么雞腸小肚之人嗎?”
柳兒聽他如此一說,便道:“那我便說了。”
她看了歐陽之乎一眼道:“這‘雞瑣兒’若是由親人來佩帶,那便是圖個吉利,求個平安;若是外人戴上,卻不是如此意思了,而你卻是算不得我的親人?!?/p>
歐陽之乎道:“那又如何?”
柳兒突然一咬牙,似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一揚頭,看著歐陽之乎的雙眼,道:“若是由一個男人給一位姑娘掛上,便表示他要鎖住這位姑娘的心?!?/p>
言罷,她的臉已不再飛紅如霞了,卻是變得有些蒼白,她的目光緊緊地注視著歐陽之乎,那眼神很真、很純,甚至,還有一種挑戰(zhàn)的味道。
也只有柳兒這樣的性格才敢如此直言不諱,這豈非也是她的可愛之處?
歐陽之乎一時卻反應(yīng)不過來,道:“鎖住心?心也可以鎖嗎?我卻不懂了?!?/p>
突然,他從柳兒的眼中讀懂了一切。
他的臉反倒紅了,一時手足無措,本是握在手中的筷子也“啪”地一聲掉到地上。
歐陽之乎忙俯身拾起,卻又碰灑了一碗湯。
他更為倉促不安了。
柳兒本也有些緊張,見他如此模樣,反而將緊張之感拋到九霄云外了。她緩緩地道:“這是我騙得你給我掛上的,所以也可以不作數(shù)。但……但我卻是希望能……能永遠(yuǎn)地掛著它。”
歐陽之乎見她如此神態(tài)自若,不由被她觸動。無疑,他是喜歡柳兒的,但也僅是喜歡而已,他還不曾愛上她。事實上,此時他已不由自主地想到小六林子,他也為自己的聯(lián)想而吃驚不已。
但柳兒如此溫柔可愛的一片柔情,他又如何能無情地置之不理呢?也許,順著她的心意才是最好的選擇。否則,便是一種殘酷。
雖然,他并不想鎖住柳兒的心,至少目前是如此。
于是他道:“其實……倒無需……不過……我也不知道我要說什么……只要你喜歡,便……便掛著吧……挺好的?!?/p>
柳兒只道他如此吞吐是因為他太過窘迫了,但他卻是已同意她如此做了,她本已有點蒼白的臉又變得紅潤了,一雙美眸,也是水靈靈的了。
她忽然道:“歐陽大哥,我替你包扎一下傷口吧?”雖是詢問,她的人卻是正起了身,顯然,歐陽之乎是不能拒絕了。
柳兒端來一盆熱水,水中泡著一些茶葉,她又在盆里撒了一些鹽,然后便用茶葉醛著鹽水,為歐陽之乎清洗傷口。
她的動作很溫柔,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在歐陽之乎的傷口附近揉捏著,讓歐陽之乎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似乎那傷口也不甚痛了。
然后,她又找來一些藥,敷在傷口上,再用一塊繃帶仔細(xì)地纏繞好。最后,她抬起頭來,對歐陽之乎道:“你的刀借我一用?!?/p>
歐陽之乎不知她的用意,卻也沒問,將那把樸素已極的刀遞給她。
但見刀光一閃,她頭上的青絲已落下一縷。柳兒伸手接住,便用她的秀發(fā),在繃帶外面扎上一圈。
歐陽之乎先是有些吃驚,后來便明白這又是一種如何如何的說法了,于是也未再問。
柳兒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道:“你將衣衫也換了吧,如此破爛又有血污,穿著豈不是難受得很?”聽她語氣,倒像一個賢慧的妻子了,歐陽之乎不由有些好笑。
他便將懷中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掏出來,準(zhǔn)備換身衣衫,倏地,他的手觸到懷中的半本“易佛心經(jīng)”,不由心中一動,忙掏了出來。
他心道:“既然這本‘易佛心經(jīng)’乃二百年前名動江湖的武功秘笈,其中定有驚世絕學(xué),我何不用它來重練武功?反正這幾天只要我一出此谷,定是兇多吉少,倒不如在此安心地研習(xí)此書?!?/p>
如此一想,他不由面露喜色,雖然能否成功尚不可知,但終是比坐以待斃強些。
柳兒見他手捧“易佛心經(jīng)”陷入沉思之中,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由也暗暗心喜。
忽然,歐陽之乎道:“此谷除了吊籃之外,再無別的路可以進來了嗎?”
柳兒點頭道:“據(jù)我所知,應(yīng)是如此。”
歐陽之乎道:“我們現(xiàn)在便去將吊籃折卸了,以免他人乘虛而入?!?/p>
柳兒道:“你腿上有傷,還是我一個人去吧。”
歐陽之乎道:“無甚大礙,我走得慢些便是了,你一人去,我終是不放心的。”
其實,即使他去了,又有何用?他已是功力全失之人,如何能幫柳兒卸敵?
柳兒雖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她見歐陽之乎言辭間頗為關(guān)切,不由芳心一動,哪會拒絕他?
二人并肩向崖邊方向走去,柳兒端著蠟燭,歐陽之乎一搖一晃地在她身側(cè)走著。
“恨谷”很靜,只有幾聲夜鳥劃空而過時的撲愣之聲和凄厲的貓頭鷹的夜號。
空氣中甚至還有一股微微的血腥之氣。
“恨谷”中的血,流得太多了。
柳兒不由自主地向歐陽之乎這邊靠了靠,歐陽之乎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不由心神一蕩,暗叫一聲:“慚愧?!?/p>
走到崖邊,忽然有擊掌聲從崖底的湖面上傳來,在如此靜謚之夜,顯得格外響亮。
歐陽之乎與柳兒相對一視,都有驚疑之色。
是何人會在如此深夜,來“恨谷”之中。
莫非,是紅兒?是“劍十”豐少文?
柳兒剛要出口相問,卻被歐陽之乎攔阻住了。
因為他想到若是“飛魂樓”的人見“蚊子”幾人未歸而殺進“恨谷”,自己一出聲,便會露了形跡,那么憑自己與柳兒二人,如何抵擋?
但若是紅兒呢?不將吊籃放下,她們?nèi)绾紊蟻??以目前的形勢來看,她們呆在崖底,隨時都會有危險。歐陽之乎有點為難了。
卻聽得下面有人在喊:“谷中還有人嗎?我是紅兒!”聽聲音,果然是紅兒。
柳兒忙應(yīng)道:“是紅兒姐嗎?”
下邊的人喊道:“柳兒,正是我!”因為距離太遠(yuǎn),所以聲音聽不真切,顯得有些空洞,一時倒聽不出是不是紅兒之聲。
歐陽之乎沉吟片刻,道:“你將吊籃放下去吧,現(xiàn)在我力道還不如你了,注意在將她提至一半時,要停下,查看一下是否真的是紅兒姑娘?!?/p>
吊籃吱吱嘎嘎地放了下去,歐陽之乎與柳兒有些忐忑不安。
“啪”地一聲輕響,大概是吊籃已到了湖面,與湖水相撞擊而發(fā)出的聲音。
少頃,吊籃的繩子搖晃了幾下,顯然下面的人已站在吊籃里了。
柳兒便開始搖動絞盤,吊籃開始“吱吱嘎嘎”地上升了,很快,由絞繩長度便可知吊籃已上至半崖了。柳兒將絞盤固定了,然后手持蠟燭,探頭向下望去,卻什么也看不見,因為她是自己手持蠟燭,站在明處,別人容易看到她,她卻看不清別人。
只聽得下面道:“柳兒,我來時竟發(fā)現(xiàn)湖上的船已被擊碎了,水惡浪也死了,是不是……是不是谷中出事了?”
現(xiàn)在挨得近了,柳兒與歐陽之乎都聽出是紅兒的聲音,都不由松了一口氣。
但聽她的語氣,顯然極為擔(dān)憂。二人不由暗道:“若是她知道她師父與香兒已死,該是會如何地悲傷?”
于是二人都有點壓抑之感,心也沉重起來。
柳兒又開始轉(zhuǎn)動絞盤。
當(dāng)?shù)趸@升至崖頂時,借著燭光,柳兒與歐陽之乎才知吊籃上竟有二個人,不由一驚。
但很快他們便看清另一個人是“劍十”豐少文,不知為何,紅兒全身都是干的,而豐少文卻已是渾身上下濕了個透,像一個落湯雞一樣抖抖索索地站在吊籃里,全無了平日的浪氣。
紅兒不待吊籃停穩(wěn),便掠上崖頂,急切地道:“谷中出了何事?怎會由你來搖這絞盤?”
柳兒看了看歐陽之乎,沉默了。
紅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了,她已從柳兒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便緊緊地抓住柳兒的肩,道:“師父呢?師父她沒事吧?”
柳兒仍是一言不發(fā),牙齒用力地咬著下唇。
歐陽之乎緩緩地道:“冬青姑姑她已遭了毒手。”
紅兒驚呆了,她一動不動地木立在那兒,嘴唇哆嗦著,身子也顫抖如秋天的枯葉。
好半天,她才說出話來:“不,不可能,你們?nèi)隍_我,你們在騙我……”
歐陽之乎與柳兒都沉默著,但他們的神情已是一種無言的回答。
紅兒突然從腰中抽出一把軟劍,閃電般向豐少文刺去。
在豐少文眼中,紅兒便是他的主人,所以現(xiàn)在紅兒以劍刺他,他除了驚愕之外,還能干什么呢?
眼看豐少文即將命喪劍下時,卻聽得歐陽之乎叫道:“且慢!”
紅兒本是去勢如電之劍在遞出一半時,生生停住了,她有些吃驚,甚至有點憤怒地望著歐陽之乎。
在現(xiàn)在的情形下,除了歐陽之乎能讓她停手外,再也無第二人能如此了。
雖然她不明白歐陽之乎為何不讓她殺了豐少文。但歐陽之乎是她師父的少主人,即便她有一萬個不樂意,也只能服從歐陽之乎之意。
歐陽之乎沉聲道:“紅兒姑娘可知豐少文的母親是誰?”
“豐少文的親生父母是誰很重要嗎?”紅兒心中如此想,卻未說出來,只是搖了搖頭。
歐陽之乎道:“豐少文的生父是喂養(yǎng)‘無影鶻鶻’的唐木,他的生母則是我娘的兩個婢女之一 ——夏荷!”
紅兒吃驚不小,夏荷竟將自己的親生兒子交給豐寒星撫養(yǎng),這太不可思議了。但看歐陽之乎的神色卻可知他所說的全是真的。
紅兒百思不得其解。
柳兒也是第一次聽歐陽之乎如此說,也是一臉驚訝地望著歐陽之乎。
歐陽之乎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大致地說了一遍,二人這才恍然大悟。
紅兒恨恨地道:“倒便宜了這小子,若不是看在他生父生母份上,我便一劍了斷他以泄我心頭之恨。”
其實,豐少文并未做下多少大惡事,只是因為他是豐寒星的義子,而紅兒一向認(rèn)定豐寒星是個大惡不赦之人,所以連豐少文一并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