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火天尊與神水真君相互一使眼然,提起內(nèi)家真力,運至掌上,然后吐出。
歐陽之乎只覺得掌心“少府”、“勞宮”二穴一熱,兩股熱流沿“手少陰心經(jīng)”而上,轉(zhuǎn)眼間便到了腹下丹田。
兩股熱流在丹田處交匯后,又沿全身各大經(jīng)脈迅速游走,歐陽之乎只覺得全身暖怡舒適,說不出的通泰!
如果此時他睜開眼睛,將會看到“水火雙邪”已是頭頂直冒蒸蒸熱氣,全身更是已被熱汗?jié)裢福?/p>
歐陽之乎閉著雙眼,心道:“二位爺爺療傷之法倒頗為神奇?!?/p>
倏地,他忽然聽到有粗重急促的喘息聲!
開始,他還以為是自己所發(fā)出的,但仔細一辨認,卻不是。
若不是自己所發(fā)出的如此粗渾的呼吸聲,那豈非……豈非便是二位爺爺發(fā)出的?
歐陽之乎如此一想,不由大驚,忙睜開眼來。
這么一睜眼,便把他駭?shù)脟樍艘淮筇?/p>
因為他發(fā)現(xiàn)圣火天尊與神水真君頭上有白霧在升騰。再看他們的臉色,已是顯得極為衰頹,圣火天尊本就消瘦的雙頰顯得更瘦了,而神水真君那一把黃色的胡子顯得更黃了,如一把枯草!
歐陽之乎何等聰明?一愣之下,便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急忙雙掌內(nèi)力一吐,身子便向后翻飛而出。
“水火雙邪”吃了一驚。
歐陽之乎大聲道:“孩兒怎可竊取二位爺爺?shù)膬?nèi)家真力?”
“水火雙邪”一愣,便知歐陽之乎已明白他們的作為。圣火天尊慈聲道:“這怎可算竊???此乃我們心甘情愿所為。”
歐陽之乎道:“在孩兒看來,卻與竊取無異。二位爺爺?shù)奈涔δ藬?shù)十年辛苦修練而成,豈可為孩兒所占為己有?”
神水真君接過話頭道:“你母親豐紅月武功已是不凡,那么你母親的師兄武功定也是極為不錯了。何況如今已是十七年過去了,他們的武功與十七年前自是已不可同日而語了。而且,他們?nèi)硕鄤荼?,又陰險毒辣,而你卻是孤身一人,我們恐怕你萬一有什么閃失。如今你體力已注我們?nèi)甑墓α?,再加上你本身修為,功力已是可擠身武林頂尖高手之列,若是再貫入我們二十年的功力,那么你……”
說到此處,卻被歐陽之乎打斷了,他道:“請恕孩兒無理,違背二位爺爺之意。即使二位爺爺怪罪于我,我也是不再接受二位爺爺?shù)墓αα?。若是二位爺爺失了功力之后,有什么三長兩短,我便是有通天神功,又有何用?”
“水火雙邪”聽他如此一說,知道再也說服不了他,便道:“之乎,你只管放心離去,環(huán)視天下,能贏得了我們聯(lián)手一擊的人,還是屈指可數(shù)?!?/p>
歐陽之乎見事已至此,自責也無用了,便雙膝一屈,跪在地上,悲聲道:“孩兒這便下山了,二位爺爺請多多保重,也莫再整日爭吵不休。孩兒除卻仇人之后,定會回來,那時,孩兒再為二位爺爺劈柴做飯?!?/p>
“水火雙邪”一聞此言,不由齊齊一顫,不知不覺中,兩行老淚已流了下來。
圣火天尊顫聲道:“快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可不能隨便跪下?!?/p>
歐陽之乎道:“孩兒已父母雙亡,二位爺爺便是孩兒的惟一親人了。”
神水真君道:“乎兒……記住……那……那堆柴只……只夠燒上半年,我們便……便等……著你回來,要不我們便不生火做飯。”
圣火天尊卻道:“回來之后,也不要你生火做飯了,我們替你找個俏媳婦,那時,她也得稱我為爺爺了,再養(yǎng)個大胖兒子,便叫我……叫太爺爺了?!?/p>
說到此處,他又破涕為笑了。
歐陽之乎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后,站起身起,道:“二位爺爺,半年后孩兒定會回來!”
說罷,他一轉(zhuǎn)身便向門外走去。
他的雙眼,已是淚眼朦朧!
身后有一聲顫顫的呼喚。
歐陽之乎硬著心腸,沒有回頭,他的雙唇卻已被咬出血來!
此時,已是夕陽如血。
“水火雙邪”靜靜地站在草廬前,望著漸漸遠去的人影,早已淚如雨下。
他們一生縱橫江湖,快意恩仇,從不知何為“情”字,今日,終于明白什么叫“牽腸掛肚”了。
△△△ △△△ △△△
歐陽之乎獨自一個人走在山間的小路上,他身上只有一柄樸素至極的刀,懷中揣著一本書,一本用血恨寫成的書。
山路很靜,只有歐陽之乎的腳步聲回蕩于幽谷之中。
夕陽已越來越貼近山梁,它將歐陽之乎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漸漸地走近山腳,岔路越來越多,歐陽之乎開始還猶豫著選擇,到后來,便再也不去分辨,看見岔路,便揀最寬的那條路走。
這倒不失一個好方法,很快,他便看見一個村鎮(zhèn)了。
鎮(zhèn)子不是很大,但有酒樓,有客棧,有賭局,有店鋪。甚至,還有一家青樓。
走近鎮(zhèn)子時,天已全然黑了下來。
歐陽之乎不知自己應該走向何方,若是隨便拉住一個人便問他是否知道十七年前的豐紅月,豈不被人視為怪物?何況,如此一來,便極可能會打草驚蛇了。
他一人滿懷心事地在鎮(zhèn)子的惟一一條街上走著。
很快,他便被那濃香四溢的幾家酒樓所吸引了。
他感到自己的肚子已在咕咕嚕嚕地叫了,但他身無分文,他便必須忍著,因為“水火雙邪”千交代,萬安排,卻忘了行走在外不如家中,無錢寸步難行,而歐陽之乎此時若回頭,便將會再有一次分離的痛苦,所以便直離而去。
可事實上,天下最難忍的,可能便是饑餓了。
忍了一陣,饑餓感不但未退去,反而越來越強烈。
歐陽之乎一口又一口地咽著口水,他覺得自己的腮幫都隱隱有點酸脹了。
酒樓里的歡聲笑語,酒樓里的碗勺相碰之“叮當”聲,酒樓里的燈光,無不在誘惑著他。
歐陽之乎避過那家最大的酒樓,在鎮(zhèn)中踱著,踱著。
待他又在一片燈光前駐足時,抬頭一望,竟又是在那酒樓門前了。
酒樓的名字很普通,便叫“客來酒樓”。歐陽之乎看著那四個渾圓的字,越看越像一個個的饅頭。
他心中暗道:“總得想點什么辦法?!?/p>
然后,他便看到一輛馬車了。
那馬車停在一個巷子前,馬車很寬,竟比一般的馬車寬上一半,當然,車也得用八匹馬拉。
現(xiàn)在,正有兩個漢子在扛著一個個的麻袋,往那馬車上放。
也許那麻袋里面的東西頗重,那兩個大漢顯得極為吃力,旁邊有一個精瘦的人已有些著急了,不停地催喝著。
歐陽之乎笑了,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晚餐!
然后,他便緊了緊腰帶,向那輛馬車走去。
還未走近,便有幾聲刀劍出鞘之聲響起,那馬車邊上突然多出了四個黑衣漢子,每個人手中都有一把寒刃森森的彎刀!
他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歐陽之乎,似乎有點緊張。
然后,那個精瘦的人開口了,他的聲音是出奇的溫柔,溫柔得讓歐陽之乎有不適之感。
那人道:“你來得倒挺及時?!?/p>
歐陽之乎愣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個精瘦之人會說這句話。
所以,他只有沉默著,嘴卻微微張著,告訴對方,自己很奇怪,很驚訝。
那精瘦漢子接著又道:“我們?nèi)f獸山莊的東西,從來都沒有人敢動?!?/p>
歐陽之乎這才明白過來,于是他道:“在下只是想替你們將這些東西扛上馬車,掙些飯錢,又怎么會去動這些東西?”
那精瘦漢子冷冷地“哼”了一聲。
四個黑衣人又向馬車靠攏了一點。
歐陽之乎見狀,心知不妙,突然回頭便走,那精瘦漢子厲喝一聲:“哪里走!”語音未落,他的身子已平空掠起,如飛鴻一般向歐陽之乎當頭撲去,手中一柄彎刀已赫然在手!
他的刀法倒也不俗,竟晃動如扇,映出一片瑩瑩青光,向歐陽之乎后頸狂卷而出。
歐陽之乎卻似乎絲毫未覺得自己已危在旦夕,仍是那么靜靜地立著,腰中的那柄樸素至極的刀更未出鞘。
黑暗中,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之聲,便在嘆息聲響起時,歐陽之乎出手了。
其實,精瘦漢子知道歐陽之乎出手了,是在自己身子突然一滯后。
他忽然覺得有一股無形之勁力卷向自己的腰身,然后,他的身形便高高地拋起。
在空中,他至少使出四種身法想止住這飛拋之勢。
但他失敗了,他的每一種努力都無濟于事,他的身子仍是無法挽回地重重摔在九丈之外。
精瘦漢子倒也強悍得很,竟一個魚躍,站了起來。
但讓他駭怕之極的事發(fā)生了,就在他剛站起身時,又一股急旋之力道襲向他,他竟再次砰然倒地。
然后,歐陽之乎平平靜靜地道:“在下只想以力氣掙口飯吃,你又何必出如此辣手?”
那精瘦漢子躺在地上,咧牙咧嘴地嚎叫道:“并肩子上!”
那四個黑衣漢子齊喝一聲,便向歐陽之乎這邊疾撲而來。
倏地,一個清脆如銀的聲音響起:“全給我住手!”
那四個勁衣大漢竟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齊齊停住。
便有一個人從馬車前邊走了過來,那人方才隱在那片黑暗之中,歐陽之乎竟未發(fā)現(xiàn)。
待那人在歐陽之乎面前站定時,他才看清這是一個小姑娘。說她小,是因為他的樣子很小巧,小巧玲瓏的身段,小巧玲瓏的鼻子,小巧玲瓏的嘴唇。
甚至,她腰上佩的刀也精致小巧,精致得像一件飾品。那刀的刀鞘大約是用什么動物的角制成,有一點韌性的光澤,但不是牛角,也不是象牙,刀柄上還掛著一個晶瑩剔透的東西,歐陽之乎卻是辨不出了。
那小姑娘站在歐陽之乎前面,比歐陽之乎低了一個頭,但她說話的口氣卻是老氣橫秋的模樣:“為什么會想到替我們扛包?”
語氣有點咄咄逼人,但她的嘴角卻分明藏著一絲笑意。
歐陽之乎道:“因為我餓了。”
那小姑娘道:“那又為何不索性搶走袋中之物呢?這里邊全是黃金珍寶?!?/p>
歐陽之乎有點吃驚,但他還是平靜地道:“我并不知道里面是黃金。何況,我只是需要吃一餐的錢,而不是一輩子的飯錢?!?/p>
這樣的理由實在太怪了,其實歐陽之乎完全可以說些“不義之財豈可圖”之類冠冕些的話,但他卻未說。
小姑娘有些驚訝地望著他,忽道:“這樣吧,你為我們押車,押幾里路,我們便給你幾天的飯錢,好不好?”
那精瘦漢子一聽此言,忙道:“小姐,不可!此人來歷不明,恐怕欠妥吧?”
小姑娘望著他,冷笑道:“若是他要劫取這車財物,你自忖能擋得住他嗎?”
那精瘦漢子沉默了。方才,他已領教過歐陽之乎的神秘莫測的武功,既然以他與小姑娘的武功攔不住此人,那么他若要劫財,又何須繞個大彎子呢?
歐陽之乎忽然問道:“什么叫押車?”
小姑娘奇怪地望著他,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還是在裝瘋賣傻,但她還是向歐陽之乎解釋道:“便是讓你與我們同行,如果車子運行途中遇上什么攔路搶劫之人,你便出手將他們擊退?!?/p>
歐陽之乎問道:“那車子要去的地方人多還是不多?”
小姑娘簡直有點莫名其妙了,她不明白為什么眼前這個人問的問題總是如此古怪,但看他的眼神,卻并不像是故弄玄虛。
于是,她只好照實道:“那兒是滄州府,人自然是很多的?!?/p>
歐陽之乎聽了此言后,便點頭道:“好,我隨你們?nèi)??!逼鋵?,他是在想只有人多的地方,才有可能打探與豐紅月及其師兄有關的東西。
小姑娘便道:“待他們搬完,我們便上路吧?!?/p>
歐陽之乎看了看她,道:“我尚還未用過晚飯。”
小姑娘一拍前額,道:“忘了,忘了?!?/p>
然后,她便對其中的一個黑衣勁裝漢子道:“快去替這位少俠買三個油餅來?!?/p>
歐陽之乎有點吃驚,自己不知什么時候便成了少俠,不過他還是道:“三個……恐怕有點不夠吧,五個如何?我還可以替你扛幾包東西。”
小姑娘“撲哧”笑了,道:“好,便五個吧。”
那精瘦漢子還想說什么,卻被那小姑娘一瞪眼,給嚇回去了。
歐陽之乎心道:“她小小人兒,倒也威風得很,卻有些奇怪了?!?/p>
當車子駛動時,歐陽之乎在啃他的第二個油餅。因為沒有水,所以他吃得有點艱難。
歐陽之乎與那小姑娘并排坐在前面的車廂里,車廂里敞開著,夜風吹來,頗為涼爽。
另外五人,則騎著五匹不知從何處牽來的馬,分散在車前車后。
歐陽之乎坐在那兒,有點不自在,因為他從小到大,都是與“水火雙邪”生活在一起,從未見過任何女性,他只是在書中才了解到女人。但那與眼前活生生的人是不同了。
特別是當他聞到小姑娘身上好聞的香味時,他便有點心神不定,他暗暗奇怪怎會有如此奇怪的感覺。
馬車一顛一顛的,他的心也一顛一顛的。
那小姑娘忽然開口了,她道:“你為何不說話?只顧一個勁地啃著油餅,生怕別人搶走了似的?!?/p>
歐陽之乎忙將口中那塊油餅用力咽下,方道:“在下不知該說些什么才好?!?/p>
小姑娘道:“至少,你可以問我叫什么名字呀?!?/p>
歐陽之乎便問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忍不住“咯咯”嬌笑起來,笑了半天,才直起腰來,道:“你呀……木木的。其實,我爹是不讓我把名字告訴別人的,但你可以稱我小六林子?!?/p>
“小六林子?”歐陽之乎奇怪地重復了一遍,問道:“莫非,你在家中是排行第六?”
小姑娘道:“那倒不是?!?/p>
歐陽之乎道:“奇怪,奇怪,不是排行第六,卻叫個小六林子,真是有點奇怪了。”
小六林子見他嘀嘀咕咕的樣子,不由好笑,于是問道:“我又該如何稱呼你呢?”
這下倒把歐陽之乎問住了,因為“水火雙邪”曾一再叮囑他,不要輕易地對人說真話,江湖中有很多險惡之人,一不小心,便會上當受騙。
但看眼前的小六林子,卻無論如何也不像個壞人,于是歐陽之乎猶豫了一下,還是以實相告:“我叫歐陽之乎。”
但他的那么一猶豫,卻已被小六林子看在眼中,只聽她道:“我知道這個名字是假的,不過我并不在意,反正只是一個稱呼而已?!?/p>
歐陽之乎不由苦笑,但他并不想解釋,那只能是越描越黑。于是,他又低下頭來,一心一意地啃他的油餅。
小六林子見狀,覺得甚為無聊,便掏出那把精巧的刀玩耍著。
倏地,馬車戛然而止!
小六林子本是心不在焉的,如此出其不意地停車,幾乎把她摔下車去。
幸好歐陽之乎眼疾手快,伸手一抓,剛好摟住她那小巧的腰,一用力,便將她攬起,飛身掠下去。
小六林子似乎輕輕地“哼”了一聲,下了車,她便冷冷地道:“放開你的手?!蹦锹曇魶]了方才的和悅,冷得可怕。
歐陽之乎嚇了一跳,忙將手拿開。
再看前面,卻有一個白衣人立在路前,他的懷中抱著一把劍,劍身極長。
再看他的臉,卻是一片空洞,五官竟全如木雕石刻一般木納,雙眼更是一片虛無空洞,似乎他的靈魂早已脫離他的身子了。
在這樣朦朧不清的月色下,如此一個詭異的白衣人面無表情地立著,情形頗為冷森可怖。
那精瘦漢子策馬上前,用馬鞭指著那人道:“朋友,借路一行!”語氣頗為狂傲!
那白衣人卻一字一頓地道:“錢……留……下!”
精瘦漢子一陣狂笑,道:“我還從來沒聽說有人連‘萬獸山莊’的東西也敢動!”
歐陽之乎心道:“這個精瘦漢子方才還讓我摔了兩個跟斗,怎么一轉(zhuǎn)眼又如此狂妄了?”
卻聽得那白衣人又一字一頓地道:“萬……獸……山……莊,錢……留……下,命……也……留下!”似乎他的思維極遲鈍。聽他如此一字一字地說話,讓歐陽之乎替他累得慌。
精瘦漢子一聲厲喝,人已疾撲而出。
歐陽之乎心道:“此人武功不濟,脾氣倒是不小?!?/p>
同時,那四個黑衣漢子中的二個,也已拔刀上前。
那精瘦漢子出手便是狠辣之極的招式,寒刀如狂風暴雨般向那白衣人卷去。
但他的招式再狠,也無濟于事,因為那白衣人絲毫也不回避,就那么靜靜地等待著那柄刀。
精瘦漢子被他那可怕的鎮(zhèn)定嚇住了,那如狂風一般的刀便停滯了一瞬。
便在這一瞬間,白衣人的長劍已劃空而出,干脆、直接!
一聲慘叫,精瘦漢子倒跌數(shù)丈,胸前已被扎了一個大洞。
那兩個黑衣漢子的刀也已向白衣人攻至,一上一下,刀劃過夜空時,挾起絲絲破空之聲,那白衣人仍是一動不動地站著,冷靜得讓人感到可怕。
兩個黑衣漢子與那精瘦漢子一樣,也是被此人的鎮(zhèn)靜感到不可思議。但他們已察覺出了精瘦漢子失敗的原因便是那么猶豫了一下。
所以他們不準備再犯同樣的錯誤了。盡管他們感到此人的冷靜有一種陰森的感覺,但他們?nèi)允怯仓^皮將那招使完。
但接下來的事卻讓他們更覺得可怕。
面對洶涌而來的刀光,那人竟視若無睹,相反,卻用身子迎將上去,朝那刀光飛身撲去。當然,他的身法很好,那本是砍向他脖子的刀變成深深扎入他的胳膊,而本是想切他下腹的另一刀,竟是扎進了他的大腿!
然后,他手中那柄奇長的劍便已出手了,劍法仍是那樣干脆利落,但有效。
兩顆人頭高高飛起!那顱腔中的熱血則噴了白衣人一臉一身,他竟擦也不擦!
現(xiàn)在,他身上的白衣衫早已被鮮血染紅了,有黑衣漢子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那胳膊上,腿上的傷還在“汩汩”地流著血,他卻似乎已忘了,一步步地向歐陽之乎及小六林子這邊走將過來。
他的目光仍是那么空洞無物,似乎剛才那場血腥對他全無影響。
歐陽之乎忽然覺得對方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具走動的尸體。只有尸體,才會如此不知恐懼,不畏死亡。
歐陽之乎想起小六林子告訴自己押車的職責,忙迎將上去,大聲地道:“我是押車之人,你這人怎的如此不講理,非你之物豈可強???”
那人將長劍橫起,口中發(fā)出一聲空洞的聲音:“死!”
但歐陽之乎的脾氣卻比精瘦漢子好多了,而且,他記住押車人只需保住車上之物便可,不需非得要出手傷人。
這次,卻是那白衣人沉不住氣了,他一拐一拐地向歐陽之乎走來。
歐陽之乎沒有退卻,但也沒有上前,他便那么靜立那兒。
那人長劍倏然出手!
歐陽之乎便在這一瞬間認出對方乃是青城派的劍法,最為直接,干脆。從來沒有拖泥帶水,更沒有繁瑣花招,而此人的青城劍法更是如此,他是在出賣自己全身的破綻后向?qū)Ψ匠鰮簟?/p>
也就是說,與他對陣,要么他倒下,要么對方倒下,沒有擇中可取。
青城死士,本就是江湖中最為出名的殺手組織,他們是一群從不畏死的職業(yè)殺手。
而這個白衣人,竟比青城死士還要不畏死亡!
白衣人的長劍只攻不守,在歐陽之乎身體四周變幻莫測地同時從十幾方向擊出,最后全都指向歐陽之乎的心臟。
他的劍法奇絕而險異,令人魂驚魄寒,目眩神迷,似乎在逼你與他賭一局,他把全身化為破綻,然后讓你用刀用劍去刺他,砍他。可當你刺中他時,他的長劍也會同時遞出。
最后,便看誰的刀劍擊中之處更致命些了。
可惜,他碰見的是歐陽之乎。
歐陽之乎的那柄樸素已極的刀閃現(xiàn)了,在武林刀史記載中,刀無光澤,便是沉默的一把刀。
但在歐陽之乎手中,那柄刀便立刻有了生命,它如一條無聲無息的毒蛇閃出,做出了完整而凌厲的一擊。
它沒有攻向白衣人的胸,也沒攻向咽喉,刺向下腹,更沒有攔腰斬去。它只是以極快的速度在那白衣人的手腕上點了一下。
這么點一下,便已足夠了,白衣人的長劍已把持不住,脫手而飛!然后,歐陽之乎的左掌已出,掌勁凌厲霸道之極。
方才他的那刀法便是從圣火天尊的“斷河剪”演練過來的,名為“火中取粟”。
而這掌,則是以“神水功”將它使出。
便見那白衣人突然雙膝一軟,跪了下來,而上半身卻被一股無形之力向后壓得倒去。但在他上半身將及地面時,那力道突然消失,立刻又轉(zhuǎn)到他的背部,向上托起。
白衣人受那力道下壓時,自是運起真力抵擋,如今上面的勁力突然撤去,下面卻突然有了一股凌厲無匹的勁力,他如何把持得?。?/p>
便見他本是跪著后仰的身子,突然間向上彈起,但在直身之時仍未能停止,而是繼續(xù)向地面伏了下去。
但聽得一聲輕微的“咔嚓”之聲,待白衣人抬起頭來,已是沒了門牙二顆,鼻子也已骨折了,整張臉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那白衣人卻一躍而起,再次向歐陽之乎疾撲而來。
倏地,一聲尖銳而懾人心魂的哨聲響起!
白衣人本是撲向歐陽之乎的聲形,竟在聞得哨聲之時,生生收住,然后一個轉(zhuǎn)身,向那哨聲響起之地彈身過去。
剩下的兩個黑衣漢子見有機可乘,便旋風般向那白衣人身后席卷而去。
白衣人隨手格開一個人的刀后,仍是只顧順哨聲響起之處奔去。
另一個人的刀便在此時劃過白衣人的咽喉!
一股血箭飛射而出!
但白衣人的步子卻仍未停下,向前跑出好幾步,才轟然倒地!
歐陽之乎不由看得目瞪口呆,他沒想到世間還有如此不怕死的人。
卻聽得小六林子在自語道:“果然又是那幫人。”聽她的語氣,似乎是若有所思。
歐陽之乎不由暗道:“莫非她早已見過這人?”
現(xiàn)在,只剩下歐陽之乎、小六林子及兩個黑衣漢子,還有一個車夫了。
小六林子道:“我們騎馬走吧,這樣可以及早發(fā)現(xiàn)異常情況?!睔W陽之乎沒有拒絕,依言上了其中一匹馬。
馬車重新啟程。
幾個人一路戒備著,卻再也沒有什么異常之事發(fā)生,眾人不由漸漸地放下心來。
歐陽之乎卻想:“聽那哨聲,可知白衣人定是有同伙之人,為何到現(xiàn)在還不見蹤影?”
忽聽得小六林子道:“咱們先在這兒歇上片刻吧?!?/p>
歐陽之乎一看,原來這兒是一處平闊之地,四周空蕩蕩的,只有一座破落的廟在遠遠地立著,若是有什么人來偷襲,遠遠地便可一覽無余,早作提防。
歐陽之乎不由暗暗佩服起小六林子的心計。
歐陽之乎席地坐下后,又啃他剩下的那塊油餅,啃得是那樣的起勁。
小六林子忍不住道:“歐陽……歐陽兄,莫非你竟將這油餅當作天下最美的美味了?”
歐陽之乎邊嚼著油餅,邊含糊不清地道:“但現(xiàn)在卻只有油餅,我倒不如把它當作美味看待。”
小六林子先是一愣,接著不由笑了,她發(fā)現(xiàn)這個人話不多,但每句話都說得極有意思,若是你手頭上只有油餅,最好是把它當作美味吃了,而不要去空想什么別的美味。
月光很淡很淡,只能照出幾個淡淡的人影,這反倒讓歐陽之乎不再有拘瑾不安之感。
小六林子忽然又道:“剛才你分明能取那白衣的性命,為何卻不出手?”
歐陽之乎淡淡地道:“我只負責押車,保你財產(chǎn)不失,掙些飯錢。”
小六林子狡黯地道:“但你若替我殺了他,我給你的錢將多上一百倍!”
歐陽之乎霍然起身,沉聲道:“此錢我卻掙不了?!毖粤T,便轉(zhuǎn)身欲走。
小六林子忙拉住他,道:“你怎可不負責任,將殺人之罪一古腦兒推給我。”
歐陽之乎奇道:“我又何曾殺過人?”
小六林子一笑,道:“若是你不出手,我們數(shù)人定然勝不了那個白衣人,對不對?”
歐陽之乎點了點頭。
小六林子接著道:“我們勝不了那白衣人,自是無法殺那白衣人,對不對?”
歐陽之乎想了想,覺得此話也甚是有理,只好又點了點頭。
小六林子臉上有了得意之色,她道:“只有當你傷了白衣人之后,他的同伴見無取勝可言,才要召回他,而我的屬下才有機會殺了他,說起來,殺他的根源便在于你!”
歐陽之乎被她說得直跳將起來,口中道:“你……你……”卻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小六林子的話聽起來似是而非,似非而是,雖是歪理,卻能歪打正著。歐陽之乎心道:“白衣人雖不是我殺的,但也許,也許我也算是幫兇吧?!?/p>
如此一想,他便愣住了。
小六林子笑意更濃,她接著道:“若是你一走了之,那你便又是在殺人。”
歐陽之乎把他的眼睛睜得幾乎要掉出眼眶了。
小六林子道:“你一走,潛伏于四周的人便會殺了過來,這次他們不單單要錢,還會要命了,因為他們得為白衣人報仇。本來我們可以舍財保命,現(xiàn)在因為你殺了白衣人,讓我連這條路也走不成了,那我豈不是又是因你之錯而死?”
她竟將殺白衣人的責任全推給歐陽之乎了。但她講得快,歐陽之乎一時竟未聽出來,他只知奇怪地自問:“我就那么一走了之,與他人又有什么相干?豈會又是在殺人?”
正在思索之際,突然有隱隱約約的呼救聲響起。
眾人皆驚,如此黑夜,又在效野之外,怎會有人呼救?
靜了一會兒,那聲音又起,眾人都聽出是一個女子的呼救之聲,其聲極為凄厲恐懼!
歐陽之乎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他的手已握在刀把上,他的雙眼在黑暗中閃著亮光。
小六林子有點吃驚地望著他。
歐陽之乎忽道:“我先過去看看?!闭f罷,他便凝神細聽,要聽清聲音從何而來。
但那聲音卻好長時間未出現(xiàn)了。
便在歐陽之乎神經(jīng)漸漸松弛下來之時,遠處的破廟里突然跑出來一個女子,披頭散發(fā),向外狂奔。
很快,里邊又追出來四五個人,將那女子又抓了回去。
歐陽之乎忽然覺得一股熱血直涌上來,他的雙目已盡赤,手緊緊地握著刀把。
小六林子知他心意,便道:“千萬別去,這定是一個圈套?!?/p>
歐陽之乎冷聲道:“我看站在這兒,反倒更像站在一個圈套之中?!?/p>
言罷,他人已如驚雁凌云而上,然后斜斜向前飄去,一下子便已在十幾丈外,身形甫落時,他又一點地,身子再次飛貫而起,幾個起落后,已近那破廟。
此廟不知建于何年,外面已是破落得不成樣子,有一堵墻已搖搖欲墜。
那呼救之聲再次響起,那聲音便在廟中。
然后是一陣男人的淫笑之聲,似乎有四五個人同時在笑。
又有一陣裂帛之聲響過,那女子的呼救聲更為急切,聲音充滿了恐懼與絕望。
歐陽之乎鋼牙直挫,閃身至廟門前,然后大喝一聲,雙掌齊出,同時暗中長刀縱空而出,護住全身各大要害。
厚實的廟門應聲而開,還在那兒“吱呀”有聲地來回彈了幾遍。
歐陽之乎長刀一掄,飛身而入!
然后他便覺得一顆心在往下沉,往下沉。
破廟里悄悄的空無一人。
歐陽之乎不禁揉了揉眼,月光雖淡,但有無人影還是辨得清的,可這破廟中除了一尊已坍了一半的觀士音菩薩的塑像外,已是空無一物。
但方才分明有呼救聲,有幾個人從廟中跑出來。不但他看見聽見,小六林子也一樣。
可如今那些人便憑空消失了,便如蒸發(fā)到空氣中一般,看不見,摸不著。
歐陽之乎不由奇怪地揉了揉鼻子。突然,他的身形從廟門往后到掠而出,然后施展絕世輕功,繞著這破廟疾奔一圈。
破廟四周的角角落落他全部查看過了,結果仍是讓他失望得很,他不由驚訝地“咦”也一聲。
倏地,小六林子那邊響起慘叫之聲。
歐陽之乎大驚,暗叫:“不好!”
他的身形已在瞬息之間躍起,如一縷虛無的輕煙的一般,向小六林子那邊電射而去。
數(shù)十丈之距,轉(zhuǎn)眼即至!
但他還是來遲了一步。
八匹馬全死了,馬頭青一色地從馬脖子處斷開,咧牙咧嘴地滾了一地,那脖子處斗大的窟隆正在往外冒著溫熱血,汩汩潺潺地淌了一地。
那個馬夫也死了,是被他自己手中的馬鞭絞死的,鞭身幾乎已整根沒入他的脖子里。馬夫的模樣極為可怕,舌頭伸得老長,兩只眼睛鼓得似乎立刻會爆開,再看他的臉,已是青紫的可怕!
兩個黑衣漢子也死了。他們死得極為干脆利落——“一劍穿喉!”
所以他們躺在地上的樣子頗為平靜,平靜得就像睡著一般。
車上的那些麻袋自然也已不見了。卻有一塊閃著光澤的東西遺在車上,歐陽之乎俯聲拾起一看,竟然是塊金子。
是什么樣的劫匪,居然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和周詳?shù)挠媱潱?/p>
或許,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打劫,而是另有內(nèi)幕?
歐陽之乎百思不解,便在月光下來回踱步。突然,他驚呼一聲:“小六林子?!?/p>
小六林子不見了,不但活人沒有,連尸體也沒有一具!
歐陽之乎覺得自己腋下已有‘嗖嗖’涼意漸漸生起,他沒想到初入江湖的第一個夜晚,便遇上如此詭異的事,看來“水火雙邪”的嘮嘮叨叨也不是毫無理由的。